又到“秋闱”季,再次想起治学。
今年是陈寅恪先生周年诞辰。媒体上只看到一些零星的纪念文字,很是寂寥。
陈寅恪先生是我国现代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和古文学研究家。十几年前,我曾购得陆健东著《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对这位“教授的教授”有个大概了解。那年与友人游庐山,过庐山植物园,看见陈先生夫妇居然长眠在这里。美女导游喋喋不休地说《庐山恋》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说庐山会议,说美庐,还说当年宋美龄想要庐山植物园的一棵珍贵盆景,植物园不肯给,如数家珍。对于“清华四大导师”之一的陈寅恪,却惘然不知。
读大师的书,学习大师的治学方法,远未入室,皮毛而已。*庭坚在评价陈师道时曾经说:“读书如禹之治水,知天下脉络。”后来,也有学人用这句话来形容陈寅恪的治学格局。众所周知,大禹治水是在了然天下脉络的前提下用疏导的方法。大师治学,以史为镜,解决的仍是现实最迫切的问题。
陈寅恪留给人们的印象,是孤独、冷傲和执拗,是一生负气。读他的文字,或诗词,或论述,品出的是孤独与痛苦,沉静与悲悯。
陈寅恪忧国忧民。在完成《柳如是别传》后有诗:“卧榻沉思,然脂瞑写。痛哭古人,留赠来者。”大师有三个女儿,其名字琉球、美延、小彭,与当时清*府签订丧权辱国《马关条约》割让澎湖、琉球有关。陈美延在回忆父亲时说,父亲孤高严谨,选研究生时,要求数学务必要好,说是数学好的人逻辑思维强,治学能事半功倍。对于官员他则“闭户高眼辞贺客,任他嗤笑任他嗔”。
回想当年,陈寅恪为王国维纪念碑书铭,其中有“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肺腑之言,足见其精神境界之高古。大师治学皓首穷经,但并非困在象牙塔内。王国维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殷周制度考察的文章《殷周制度考》,表面上是说考古,实际是针对当时的国民革命。他认为周朝之所以有八百年的天下,是因为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制度,且重视教育,培养了优秀的国民。孔子乃教育之祖,他在谈及周朝时,也说“吾从周”。
早些年看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难懂。如今届听雨僧庐下的年纪,鬓已星星,似乎有点领悟。王国维论词“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自有名句”。他的治学三个境界论,耳熟能详: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王国维曾经说,真实是一切文学形式的命脉所在,是衡量文学作品成败得失的第一标准。境界,其实质就是真情流露,朴实自然。
后人回忆王国维:先生体质瘦弱,身着不合时宜之朴素衣服,面部苍*,鼻架玳瑁眼镜,骤视之若六十许老人。态度冷静,动作从容,一望而知为修养深厚之大师也。王国维4岁丧母,31岁丧父,49岁丧子,人生三大不幸,全部摊上了。精神打击之严重无法想象。往上溯,会想到司马迁,他在《报任安书》里说文王仲尼等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古来大师何尝不是如此。
治学之路,道阻且长。中国有着非常悠久的长达三千年以上的诗词文学教化传统。“三百千千”是国人的幼学蒙童读物,而我们这个时代,此四书估计中小学语文老师也未必能通读一遍,罔论学生。在古代,《诗经》是主要的课本。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且云“不学诗无以言”,可见学习古诗词非常有必要。治学方法有多种,比如陈寅恪、王国维的皓首穷经,如陶渊明的好读书不求甚解,还有鲁迅的随便翻翻,但前提还是好读书。综观当今学界,鱼龙混杂但精品寥寥。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总想问一句,能耐得住前人的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