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涛(-),男,河南太康人,文学硕士,历史学博士,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教授,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北京外国语大学冠名讲席教授,比较文明与人文交流高等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历史学院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研究员;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攻关项目(19ZDA)首席专家,中国唐史学会理事,中国中外关系史学会理事,中国海外交通史研究会理事,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丝绸之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国家汉办孔子新汉学计划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史、丝绸之路与中外文化交流史研究。
摘要:魏晋南北朝时期外来动物输入的途径主要是贸易、献赠和战争。通过贸易获得的主要是马,通过献赠所得则主要为名马和奇禽异兽,通过战争获得主要为牲畜。大量外来动物传入中国是亚欧大陆文明互动、中外文化交流和胡汉文化交融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反映,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这个时期文化交流的盛况。外来动物为各*权增加了畜力,增强了*力,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并被赋予各种不同的文化意义,成为诗人文士托物寓意的载体。
关键词:魏晋南北朝;动物;中外交流;社会影响
出于实用与观赏的需要,中国很早就从域外引进动物,包括牲畜、野兽、禽鸟等。魏晋南北朝时大量域外动物不断输入中国,品类众多。域外动物输入中原地区,有的通过贸易获得,有的通过战争获取,有的通过友好交往互相馈遗献赠,在中古时期的外交活动、国际贸易、战争和社会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对中古社会文明互动产生了深刻影响。本文考查魏晋南北朝时域外动物的引进及其社会影响,以就正于方家。
一、外交往来中的动物献赠
魏晋南北朝各*权之间以及这些*权与周边和域外民族之间存在着友好往来,拥有良马的民族和国家往往以马作为馈赠和贡献的礼物。中原统治者或南方*权赠给周边民族的礼物主要是金帛丝絮,周边民族赠送或入贡中原地区统治者的往往是名马、骆驼和奇禽异兽。
通过馈赠和贡献获得的动物最重要的是马。北方草原民族如鲜卑、高车、柔然、突厥等和西域国家、东北亚民族都有向中国中原地区入贡或赠送名马、良马的记载。
鲜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汉末曾向曹操献马,“太祖破南皮,柔将部曲及鲜卑献名马以奉*”。1曹魏从护乌丸校尉和鲜卑人那里获得良马,“文帝践阼,田豫为乌丸校尉,持节并护鲜卑,屯昌平,步度根遣使献马”。2“延康初,比能遣使献马”。3“厥机死,又立其子沙末汗为亲汉王。延康初,又各遣使献马”。4魏太和五年“夏四月,鲜卑附义王轲比能率其种人及丁零大人儿禅诣幽州贡名马”。5西晋时鲜卑人继续向中原*权献马。建兴二年()九月“单于代公猗卢遣使献马”。6永嘉三年(),刘琨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事。琨子遵与箕澹等帅卢众三万人,马牛羊十万,悉来归琨”。7五胡十六国时西北地区的凉州*权也从鲜卑得到良马。《晋书·郭黁传》记载:“张天锡末年,苻氏每有西伐之问,太守赵凝使黁筮之,黁曰:‘若郡内二月十五日失囚者,东*当至,凉祚必终。’凝乃申约属县。至十五日,鲜卑折掘送马于凝,凝怒其非骏,幽之内厩,鲜卑惧而夜遁。”8可见鲜卑人与其他民族交往中奉贡的主要是马。
北方游牧民族一直是中原地区良马的主要来源,五胡十六国时出身游牧民族的中原地区割据*权从北方草原民族获得良马。五胡*权还以马作为礼物赠送晋朝人士,石勒曾赠送西晋刘琨“名马珍宝”,9回赠东晋征北将*祖逖“以马百匹”。10柔然与北燕冯跋和亲,“献马三千匹”。“库莫奚虞出库真率三千余落请交市,献马千匹。”11北魏与北方草原民族柔然处于*事对抗状态,但也有和平交往和和亲之举,柔然以良马赠送北魏。延和三年()二月“蠕蠕吴提奉其妹,并遣其异母兄秃鹿傀及左右数百人朝贡,献马二千匹”。12“车鹿会既为部帅,岁贡马畜”。13北魏迁都洛阳,柔然仍以良马相赠,“太和元年四月,遣莫何去汾比拔等来献良马”。14契丹“真君以来,求朝献,岁贡名马。显祖时,……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洁部、黎部、吐六于部等,各以其名马、文皮入献天府,遂求为常”。15柔然走向衰弱,在与突厥的对抗中仰赖东魏的支持,其主阿那瓌与东魏和亲,“瓌遣奉马千匹为娉礼”。16
陶彩绘骑马男俑北魏
北朝后期北方草原崛起新的游牧民族突厥。突厥摆脱对柔然的附属,便与中原*权交好,突厥献赠中原地区的礼物主要是马。西魏大统十二年()“土门遂遣使献方物”。西魏文帝崩,“土门遣使来吊,赠马二百匹”。17突厥向西魏献马数量巨大,废帝“二年三月,科罗遣使献马五万匹”。18北齐“失并州,使开府纥奚永安告急于突厥他钵略可汗。……他钵嘉其壮烈,赠马七十匹而归”。19北周从突厥那里得到大量良马。保定四年()五月丁卯“突厥遣使献方物”。20天和四年()七月丁巳“突厥遣使献马”。21建德三年()正月“突厥遣使献马”。22明帝四年()“俟斤复遣使来献”;“天和二年,俟斤又遣使来献”,“四年,俟斤又遣使献马”。23俟斤死,弟他钵可汗立,“建德二年,他钵遣使献马”。24突厥还向北周有关人士赠马。史宁与突厥联*进攻吐谷浑,连战皆捷,“与木汗会,木汗握宁手,叹其勇决,并遗所乘良马。……及将班师,木汗又遗宁奴婢一百口、马五百匹、羊一万口”。25在南朝与北朝的对抗中,南朝联合北方草原民族夹击北魏,因此北方的柔然与南朝交好,南朝能直接得到北方草原民族的良马,柔然于梁大同三年()“献马一匹”。26
东北亚之辽东、高句丽向中原地区进献良马。在与魏蜀对抗中,孙吴需要从辽东获取战马。嘉禾元年()十月“魏辽东太守公孙渊遣校尉宿舒、阆中令孙综称藩于权,并献貂、马。”27辽东背弃孙吴,交好曹魏,杀孙吴使团成员。吴使秦旦等人逃至高句骊,高句骊王宫送之返吴,孙权遣使答谢,拜宫为单于。宫则“上马数百匹”,吴使船小,“载马八十匹而还”。28西晋从东北亚获得善马,夫余国“出善马及貂豽,……武帝时,频来朝贡”。29“太康四年,高丽使至,献美女十人,千里马一匹”。30东晋南北朝时与高句骊保持友好关系,高句骊有“赭白马”入贡。东晋义熙九年(),高骊王高琏遣使“献赭白马”。31前燕创立者慕容廆有赭白马。32南朝得到高句丽的良马,“琏每岁遣使。十六年,太祖欲北讨,诏琏送马,琏献马八百匹”。33高句丽有一种果下马,“出三尺马,云本朱蒙所乘,马种即果下也”。34这种马汉时就入贡中国,后来仍不断输入。北齐尉景“有果下马”,35当来自高句丽。梁元帝《兽名诗》有“果下新花落”句,36“果下”即果下马,说明果下马也传入南朝。
自汉以来,西域和中亚各国便以良马入贡中原。大宛以汗血马著称,汉末曹操的儿子们得此种好马。曹植《献文帝马表》云:“臣于先武皇帝世得大宛紫骍马一匹,形法应图,善持头尾,教令习拜,今辄已能。”37曹操告诫曹彰:“汝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乘汗马击剑,此一夫之用,何足贵也!”38咸熙二年()九月闰月“康居、大宛献名马”。39于阗国“魏文帝时,王山习献名马”。40大宛国、康居国称臣于晋,向晋贡献良马。泰始六年九月“大宛献汗血马”。41大宛国“多善马,马汗血。……太康六年,武帝遣使杨颢拜其王蓝庾为大宛王。蓝庾卒,其子摩之立,遣使贡汗血马”。42康居国“出好马。泰始中,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献善马”。43五胡十六国时,凉州*权从西域得到良马,张骏接受“西域诸国献汗血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诸珍异二百余品”。44大宛国向前秦苻坚贡献“天马千里驹,皆汗血、朱鬣、五色、凤膺、麟身”;45“大宛献汗血马”。46北魏时域外良马入贡中国,“洛那国,故大宛国也。……太和三年,遣使献汗血马,自此每使朝贡”。47吐呼罗国“有好马、驼、骡,其王曾遣使朝贡”。48副货国“有马、驼、骡。……王遣使朝贡”。49康国“出马、驼、驴、犎牛……太延中,始遣使贡方物”。50太延三年()十一月甲申“破洛那、者舌国各遣使朝献,奉汗血马”。51太延五年()五月癸未“遮逸国献汗血马。”52遮逸国即者舌国。和平六年()四月“破洛那国献汗血马”。53西魏、北周得到西域、中亚和西亚诸国良马。波斯国“土出名马及驼,富室至有数千头者。……魏废帝二年,其王遣使来献方物”。54焉耆国“畜有驼、马”。55焉耆马适于农耕、运输和骑乘,尤以走马著称,且善游泳,号称“海马龙驹”。北周保定四年()七月“戊寅,焉耆遣使献名马”。56西域于阗国也献名马,建德三年()十一月“于阗遣使献名马”。57龟兹国出“良马、封牛等,……保定元年,其王遣使来献”。58更远的地方,“粟特大明中遣使献生狮子、火浣布、汗血马”。59波斯国曾遣使献骏马,西魏孝武帝有波斯骝马。60南天竺“世宗时,其国王婆罗化遣使献骏马、金、银,自此每使朝贡”。61《魏书·任城王澄传》记载:“西域嚈哒、波斯诸国各因公使,并遗澄骏马一匹。”62
除了马,在外交活动中作为礼物献赠的动物,主要是奇禽异兽。例如牛和骆驼,虽然通常是作为牲畜使用,但礼赠中常常是新奇的品种供观赏之用。魏晋南北朝时获取献贡的牛是犎牛,一种领肉隆起的野牛。骆驼要么是名驼,要么是形体怪异毛色异常者。前凉时“西域诸国献汗血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诸珍异二百余品”。63北魏时吐呼罗国“有好马、驼、骡,其王曾遣使朝贡”。64副货国“有马、驼、骡。……王遣使朝贡”。65康国“出马、驼、驴、犎牛”,“太延中,始遣使贡方物”。66太和二年()秋七月戊辰“龟兹国遣使献名驼七十头”;九月丙辰“龟兹国遣使献大马、名驼。”67名贵的骆驼称“名驼”或“明驼”。《魏书》记载:“高祖不饮洛水,常以千里足名驼更互向恒州取水,以供赡焉。”68北朝民歌《木兰诗》:“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69形状毛色异常的骆驼被视为异兽。《南史·四夷传》记载:“滑国有两脚橐驼。”70迷密国“正平元年,遣使献一峰黑橐驼”。71一峰驼即单峰驼,中国少见。
狮子汉时即传入中国,南北朝时中国人在域外的入贡中了解到狮子产地,者至拔国“出美铁及师子”。72悉万斤国“其国南有山,名伽色那,山出师子。每使朝贡”。73波斯国“出白象、师子、大鸟卵”。74伏卢尼国“多师子”。75北朝时波斯国曾献狮子,洛阳永桥南道东有狮子坊,“狮子者,波斯国胡王所献也”。76中亚嚈哒国向中国入贡狮子,史载嚈哒国“正光末,遣使贡师子一”;77武泰三年()六月戊午“嚈达国献师子一”。78“粟特大明中遣使献生狮子”。79北齐归徽“以解胡言,为西域大使,得胡师子来献”。80南朝刘宋曾向师子国求索狮子,元嘉五年()文帝《报师子国王诏》云:“闻彼邻多有师子,此献未睹,可悉致之。”81粟特人曾向南朝刘宋献狮子,但因道途中遇乱未至,道中遇寇,失之”。82南朝萧梁从滑国得到*狮子。“滑国者,……自魏、晋以来,不通中国。至天监十五年,其王厌带夷栗陁始遣使献方物。普通元年,又遣使献*师子、白貂裘、波斯锦等物。”滑国即嚈哒,通过吐谷浑之路至梁朝都城建业,“其言语待河南人译然后通”。83
象在东南亚有多种用途,但中国获得域外大象的目的主要是供观赏,因此所得为巨象、白象或舞象。三国时孙吴获得来自东南亚的象,交州士燮“每遣使诣权,致杂香细葛,辄以千数,明珠、大贝、流离、翡翠、玳瑁、犀象之珍,奇物异果,蕉、邪、龙眼之属,无岁不至”。84中国人对形体高大的“巨象”特别感兴趣,东南亚大象通过南方*权进入中原地区,曹操得到东吴送来的大象,“孙权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访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曹)冲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称物以载之,则较可知。’太祖悦,即施行焉”。85这个故事的背景应该是孙吴曾贡献大象给北方。前凉得到来自西域之巨象,“西域诸国献汗血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诸珍异二百余品”。86以巨象相赠,非为实用,而是能给人惊异之感。
白象不是象的独特品种,而是一般的象得了白化病,但被视为异兽。白象汉代就已经传入中国,魏晋南北朝时仍从西域或海外国家获得白象。北魏永平二年()正月壬辰“嚈哒、薄知国遣使来朝,贡白象一”。87洛阳永桥南道东有白象坊,“白象者,永平二年,乾罗国胡王所献”。88中国人知道波斯国“出白象、师子、大鸟卵”。89叠伏罗国有白象,“世宗时,其国王伏陀末多遣使献方物,自是每使朝贡”。90
象经过训练能表演舞蹈,被称为驯象或舞象,亦属奇兽。汉末西域驯象就传入中原地区,“献帝建安七年,于阗国献驯象”。91魏晋南北朝时中国从东南亚各国获取驯象,东晋咸康六年()十月“林邑献驯象”。92扶南国又献驯象,康帝禁之。穆帝时又来献,被穆帝退还。93梁大宝二年()九月“盘盘国献驯象”。94陈至德元年()“夏四月戊辰,交州刺史李幼荣献驯象”。95这种驯象还经过南朝转送到北朝,北魏太延五年()十一月乙巳“刘义隆遣使朝献,并献驯象一”。96北齐天保七年()六月乙丑“梁湘州刺史王琳献驯象”。97《北齐书·王琳传》记载:“梁元为魏围逼,乃征琳赴援,除湘州刺史。琳师次长沙,知魏平江陵,已立梁王察,乃为梁元举哀,三*缟素。遣别将侯平率舟师攻梁。琳屯兵长沙,传檄诸方,为进趋之计。时长沙藩王萧韶及上游诸将推琳主盟。侯平虽不能渡江,频破梁*,又以琳兵威不接,翻更不受指麾。琳遣将讨之,不克,又师老兵疲不能进。乃遣使奉表诣齐,并献驯象。”98王琳在别无出路的情况下把最珍贵的舶来品作为礼物奉送北魏。北朝还从西域、波斯获得驯象。北魏和平元年()十月“居常王献驯象三”。99“朝廷遣使者韩羊皮使波斯,波斯王遣使献驯象及珍物。经于阗,于阗中于王秋仁辄留之,假言虑有寇不达。羊皮言状,显祖怒,又遣羊皮奉诏责让之,自后每使朝献”。
中国原产犀牛,但汉代已经是珍稀动物,西域和沿海诸国将犀牛作为特产献给汉朝皇帝。王莽为耀威德,厚遗*支王,令献生犀牛。魏晋南北朝时中国从东南亚获得犀牛,大概也与大象一样,为其怪异的形体所吸引。梁大同五年()八月乙酉“扶南国遣使献生犀及方物”。扶南国不止一次进献犀牛,“大同元年,累遣使瑞献方物。五年,复遣使献生犀”。梁武帝笃信佛教,与东南亚诸国交往密切。扶南国进献生犀牛,有褒扬其威德的因素。
鹦鹉属奇禽之类,常被作为宠物饲养,如果形体毛色有异,则更为珍奇。东南亚各国出鹦鹉,康泰《吴时外国传》云:“扶南东有涨海,海中有洲,出五色鹦鹉。其白者如母鸡。”晋顾微《广州记》云:“根杜出五色鹦鹉。曾见其白者,大如母鸡。”佚名作者《南方异物志》云:“鹦鹉有三种,(一种)青大如乌臼,一种白大如鸱鸮,一种五色。大于青者,交州巴南尽有之。及五色出杜薄州,凡鸟四指,三向前,一向后。此鸟两指向后。”根杜即杜薄州,又作诸薄,据其地望当在今印尼加里曼丹岛。吴国从东南沿海地区获得鹦鹉。三国吴薛综上疏言从日南郡所得物产有鹦鹉。东南亚、南亚国家多次向刘宋进献鹦鹉,“呵罗单国治阇婆洲。元嘉七年,遣使献金刚指钚、赤鹦鹉鸟”。媻皇国“大明三年,献赤白鹦鹉”。呵罗单、媻皇等国同为阇婆洲国家。元嘉五年,天竺迦毗黎国“国王月爱遣使奉表,并奉献金刚指环、摩勒金环诸宝物、赤白鹦鹉各一头”。梁普通三年“婆利国王频伽复遣使珠贝智贡白鹦鹉、青虫、兜鍪、琉璃器、吉贝、螺杯、杂香、药等数十种”。
貂产于亚洲北部,色紫黑者称紫貂或黑貂,以其皮毛闻名。貂来自东北亚民族,“貂,鼠属也,大而*黑,出胡丁零国”。“貂出扶余、挹娄。”魏晋时中原和南方*权都获得东北亚的貂,“挹娄国出赤玉、好貂,今所谓挹娄貂是也”。嘉禾元年()十月“魏辽东太守公孙渊遣校尉宿舒、阆中令孙综称藩于权,并献貂、马”。在扶余国屡次向西晋进献的物品中当有其特产貂,扶余国“出善马及貂、豽、美珠,……武帝时,频来朝贡”。
又有林邑白猴、波斯狗、倭国狒等。魏正始四年()“倭王复遣使大夫伊声耆、掖邪狗等八人,上献生口、倭锦、绛青缣、绵衣、帛布、丹木、狒、短弓矢”。梁天监九年()四月丁巳“林邑国遣使献白猴一”。北齐有波斯狗,史载南阳王绰“爱波斯狗,尉破胡谏之,欻然斫杀数狗,狼藉在地”;“有妇人抱儿在路,走避入草,绰夺其儿饲波斯狗。妇人号哭,绰怒,又纵狗使食,狗不食,涂以儿血,乃食焉”。北齐后主高纬时“以波斯狗为仪同、郡君,分其干禄”。奇禽异兽满足了上层贵族好奇荒淫之心,丰富了他们的娱乐生活,史家批评北魏统治者追求域外珍奇的外交活动,造成“舟车接次,驼驴衔尾”的局面。
二、中外贸易中的良马市易
随着丝绸之路的发展,中古时中国与域外诸国的贸易往来越来越兴盛。通过贸易所得动物,通常是社会生活中最需要的,魏晋南北朝时主要是马。其时中原地区和南方*权获取游牧民族和域外良马的范围更加扩大,途径主要是互市贸易。外交活动中通过献赠所得马,虽优良名贵,但数量有限,通过贸易所得数量可观。
马的输入是中原地区与鲜卑人边境贸易的主要内容。曹魏建立,鲜卑人便与中原*权建立互市,“比能帅部落大人小子代郡乌丸修武卢等三千余骑,驱牛马七万余口交市”。曹魏时也通过互市获得西域良马。徐邈为凉州刺史,“支度州界*用之余,以市金帛犬马,通供中国之费。……西域流通,荒戎入贡,皆邈勋也”。南方孙吴通过互市贸易获得北方良马。孙权曾遣“校尉梁寓奉贡于汉”,并“令王淳市马”。嘉禾四年()七月,魏文帝遣使至吴“以马二百匹,求易珠玑、翡翠”。孙吴与辽东公孙渊*权交好,从辽东获取良马。陆瑁谏阻孙权伐辽东:“诚欲诱纳愚弄,以规其马耳。”嘉禾元年()孙吴周贺使辽东,“浮舟百艘,沈滞津岸,贸迁有无,既不疑拒,赉以名马”。第二年张弥又率使团出使辽东,携大量“金宝珍货”。船队停泊在沓津后,“别赉致遣货物,欲因市马”。
东晋南北朝时北方诸*权统治者大多出身“五胡”游牧民族,当其进入中原时,继续从北方草原获得良马。南方*权则与北方*权互市,购取良马。祖逖因与石勒互市而“士马日滋”。北魏与其东北、北方和西北地区的各*权都有互市交往。北魏与库莫奚有交市,宣武帝《监库莫奚国交市诏》云:“库莫奚去太和二十一年以前,与安、营二州边民参居,交易往来,并无疑贰。至二十二年叛逆以来,遂尔远窜。今欲款附,犹在塞表,每请入塞与民交易。……依先任其交易,事宜限节,交市之日,州遣上佐监之。”契丹国“真君以来,求朝献,岁贡名马。显祖时,使莫弗纥何辰奉献,得班飨于诸国之末。……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洁部、黎部、吐六于部等,各以其名马、文皮入献天府,遂求为常。皆得交市于和龙、密云之间,贡献不绝”。北魏与北方柔然游牧民族*权存在互市关系,他们从柔然那里获得良马。元孚《陈赈恤阿那瓌便宜表》谈到北魏与柔然的关系:“贸迁起于上古,交易行于中世,汉与胡通,亦立关市。北人阻饥,命悬沟壑,公给之外,必求市易,彼若愿求,宜见听许。”
北魏时私人通过交易购取域外名马,甚至远至波斯国。元琛任秦州刺史,“遣使向西域求名马,远至波斯国,得千里马,号曰‘追风赤骥’。次有七百里者十余匹,皆有名字。以银为槽,金为锁环,诸王服其豪富”。马是家产,拥有域外“洋马”是豪富的体现。
北朝与南朝间一直保持着互市关系,在南北方之间互市中北方的马输入南方。北魏拓跋焘率*南侵刘宋,于元嘉二十八年北归,“复求互市”,说明南北朝之间一直存在互市,只是因为这次战事而暂时中断。从颜竣之议还可以知道,南朝“互市之利在得马”。在这种贸易中,北朝输往南朝的主要是马。尽管南朝有不少人反对互市,朝廷最终还是决定对北朝开放互市,因为对于南朝来说,互市是获得北方良马的主要途径。
突厥崛起之初便与中原北朝*权进行互市。土门可汗时“始至塞上市缯絮,愿通中国”。在突厥与中原地区的互市中,中原地区获得突厥大量的马。北齐时朝廷一次便送突厥马数千匹至扬州贩卖,可见当时从突厥那里购取马匹之多。
三、战争中马牛羊驴骡骆驼象的掠取
西域和北方草原民族牧养马牛羊驴骡骆驼等牲畜,东南亚、南亚诸国则产象,在中国各*权对北方草原民族和东南亚国家的战争中获得大量牲畜。在中古时代战争中,战马是将士骑乘的工具,马驴骡骆驼是*资驮载工具,牛羊是游牧民族*食的重要组成部分,东南亚地区象也用于作战。因此战争胜败造成大量战马、驮马和各种牲畜的转移。马牛羊驴骡骆驼象等牲畜是财富的象征,牲畜成为战争中掠取的对象和战利品的主要内容。
中原*权在与北方草原民族的战争中往往获得大量牲畜。鲜卑盛产良马,曹魏在对鲜卑的战争中获其良马。田豫破鲜卑,“虏众散乱,皆弃弓马步走”,正是游牧族群战场失败的常态。永嘉元年,西晋刘琨为并州刺史,……琨子遵先质于卢,众皆附之。及是,遵与箕澹等帅卢众三万人,马牛羊十万,悉来归琨”。“箕澹谏曰:‘此虽晋人,久在荒裔,未习恩信,难以法御。今内收鲜卑之余谷,外抄残胡之牛羊,且闭关守险,务农息士,既服化感义,然后用之,则功可立也。’”抄掠牛羊是战争目的之一。五胡十六国诸*权通过战争手段从周边民族获得牲畜。前秦吕光伐西域,“以驼二万余头致外国珍宝及奇伎异戏、殊禽怪兽千有余品,骏马万余匹”。石勒部将孔苌与鲜卑交战,“获铠马五千匹”;“石季龙击托候部掘咄哪于岍北,大破之,俘获牛马二十余万”。“段末波初统其国而不修备,(慕容)廆遣皝袭之,入令支,收其名马宝物而还”。夏国赫连勃勃与河西南凉、关中后秦发生不少战争,“勃勃初僣号,求婚于秃发傉檀,傉檀弗许。勃勃怒,率骑二万伐之,自杨非至于支阳三百余里,杀伤万余人,驱掠二万七千口、牛马羊数十万而还”。赫连勃勃与姚兴部将齐难交战,“俘获七千余人,收其戎马兵杖。难引*而退,勃勃复追击于木城,拔之,擒难,俘其将士万有三千,戎马万匹”。河西鲜卑日六延叛离石勒,石季龙讨之,败延于朔方,“获牛马十余万”。前凉张氏*权多从西域和鲜卑得马牛羊和骆驼并转送中原地区,张寔“遣督护王该送诸郡贡计,献名马方珍、经史图籍于京师”。张茂惧刘曜*威,“遣使称藩,献马一千五百匹,牛三千头,羊十万口”。
北朝在与北方、西域游牧民族的战争中获得大量牲畜。鲜卑人南下之后,北方草原兴起游牧民族柔然。柔然多牛羊驼马,北魏从对柔然的战争中多所虏获。天兴五年()正月,“材官将*和突破黜弗、素古延等诸部,获马三千余匹,牛羊七万余头。辛卯,蠕蠕祖仑遣骑救素古延等,和突逆击破之于山南河曲,获铠马二千余匹”。“二月癸丑,征西大将*、常山王遵等至安定之高平,木易于率数千骑与卫辰、屈丐弃国遁走,追至陇西瓦亭,不及而还。获其辎重库藏,马四万余匹,骆驼、牦牛三千余头,牛、羊九万余口”。泰常三年“正月丁酉朔,帝自长川诏护高车中郎将薛繁率高车丁零十二部大众北略,至弱水,降者二千余人,获牛马二万余头”。兴光元年()十一月,“北镇将房杖击蠕蠕,虏其将豆浑与句等,获马千余匹”。“皇兴四年,予成犯塞,车驾北讨……虏众奔溃,逐北三十余里,斩首五万级,降者万余人,戎马器械不可称计”。北魏还从对西域的战争中获得骆驼。焉耆国“畜有驼马”,“恃地多险,颇剽劫中国使。世祖怒之,诏成周公万度归讨之,……获其珍奇异玩殊方谲诡不识之物,橐驼马牛杂畜巨万”。龟兹国“物产与焉耆略同”,“世祖诏万度归率骑一千以击之,……斩二百余级,大获驼马而还”。北齐对奚族的战争获得大量牲畜,綦连猛“从肃宗讨奚贼,大捷,获马二千匹,牛羊三万头”。
高车是北朝人对漠北一部分游牧部落的泛称,北魏从对高车的战争中获得大量牲畜。北魏太祖进击高车,“度弱洛水,西行至鹿浑海,停驾简轻骑,西北行百余里,袭破之,虏获生口马牛羊二十余万”。天兴二年()“二月丁亥朔,诸*同会,破高车杂种三十余部,获七万余口,马三十余万匹,牛羊百四十余万。骠骑大将*、卫王仪督三万骑别从西北绝漠千余里,破其遗迸七部,获二万余口,马五万馀匹,牛羊二十余万头”。天兴五年正月“材官将*和突破黜弗、素古延等诸部,获马三千余匹,牛羊七万余头。辛卯,蠕蠕祖仑遣骑救素古延等,和突逆击破之于山南河曲,获铠马二千余匹”,“二月癸丑,征西大将*、常山王遵等至安定之高平,木易于率数千骑与卫辰、屈丐弃国遁走,追至陇西瓦亭,不及而还。获其辎重库藏,马四万余匹,骆驼、牦牛三千余头,牛、羊九万余口。”泰常三年正月丁酉明元帝“自长川诏护高车中郎将薛繁率高车丁零十二部大众北略,至弱水,降者二千余人,获牛马二万余头”。“世祖征蠕蠕,破之而还,至漠南,闻高车东部在已尼陂,人畜甚众,去官*千余里,将遣左仆射安原等讨之。……乃遣原等并发新附高车合万骑,至于已尼陂,高车诸部望*而降者数十万落,获马牛羊亦百余万,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乘高车,逐水草,畜牧蕃息,数年之后,渐知粒食,岁致献贡,由是国家马及牛羊遂至于贱,毡皮委积”。北魏太祖道武帝和北魏太武帝两次大规模地征讨高车,都获得大批牛马羊。而经太武帝征服之后,高车每年贡献的马及牛羊之多,造成北魏这些牲畜的价格下降。
周边拥有良马的民族归附中原*权,伴随着战马的输入,这种归附往往是征服的结果。汉末袁绍和曹操先后征乌丸,增强了骑兵。建安中“袁绍兼河北,乃抚有三郡乌丸,宠其名王而收其精骑”。建安十一年,曹操征乌丸获其精骑,“由是三郡乌丸为天下名骑”。西晋末年,凉州张轨“遣*勤王”的*队里,有“武威太守张琠胡骑二万”。这些胡骑应当是降附张轨的西北游牧民族。中原地区从游牧民族那里获得大量战马是中古战争一大景观。
象在东南亚是牲畜,亦是战骑,南朝刘宋在对林邑国的战争中获得大象,交州刺史杜慧度“率文武万人南讨林邑,所杀过半,前后被抄略悉得还本。林邑乞降,输生口、大象、金银、古贝等”。这是作为乞降的条件输送的,可视为战利品。林邑国打仗有象兵,刘宋对林邑的战争中亦获俘获其战象。元嘉二十三年()伐林邑,林邑王“以具装被象,前后无际”,宗悫以假狮子迎之,“象果惊奔”。比之献赠和贸易,战争所得数量往往更多,大量牲畜的获得成为战争损失的补偿,成为增长*力和财富的手段。
青玉童子骑象唐
四、作为审美对象的文化意义
从域外输入动物,除了实用之外,主要是供观赏。那些未尝闻见之域外动物优美奇特或怪异的形态以及异于汉地动物的品性能够给人新奇之感,因此从汉代起汉地便有了专门饲养外来动物的苑囿。北魏都城洛阳“永桥南道东有白象、狮子二坊。白象者,永平二年乾罗国胡王所献,背施五彩屏风,七宝坐床,容数人,真是异物。常养象于乘*曹,象常坏屋败墙,走出于外,逢树即拔,遇墙亦倒,百姓惊怖,奔走交驰,后遂徙象于此坊”。鹦鹉主要供赏玩之用,中古文学中多吟咏其聪慧和毛色音声之美。晋武帝妃左棻《鹦武赋》:“色则丹喙翠尾,绿翼紫颈。秋敷其色,春耀其荣。”郭璞《山海图赞》:“鹦鹉慧鸟,栖林啄橤,四指中分,行则以觜。自贻伊笼,见幽坐伎。”傅玄《鹦鹉赋》:“奇毛曜体,绿采含英。凤翔鸾跱,孔质翠荣。悬分于丹足,婉朱朱以荧荧。发言辄应,若响追声。”卢谌《鹦鹉赋》:“有遐方之奇鸟,产瓜州之旧壤,挥绿翰以运影,启丹觜以振响。”傅咸《鹦鹉赋》:“有金商之奇鸟,处陇坻之高松。谓崇峻之可固,然以慧而入笼。披丹唇以授音,亦寻响而应声。眄明眸以承颜,侧聪耳而有听。口才发而轻和,密晷景而随形。言无往而不复,似探幽而测冥。自嘉智于君子,足取爱而扬名。”都是咏其形色之美和聪慧。刘宋元嘉二十九年(),南平王铄献赤鹦鹉,普诏群臣为赋。谢庄《赤鹦鹉赋》云:“徒观其柔仪所践,赪藻所挺,华景夕映,容光晦鲜。慧性生昭,和机自晓。审国音于寰中,达方声于裔表。及其云移霞峙,霰委雪翻。翚渐陆离,容裔鸿轩;跃林飞岫,焕若轻电。溢烟门,集场圃,晔若夭桃被玉园。至于气淳体净,雾下崖沉,月圆光于绿水,云写影于青林,溯还风而耸翮,沾清露而调音。”南平王刘铄时任南兖州刺史,治广陵(今江苏扬州),其所献当来自东南亚国家的进献。梁普通三年()婆利国进贡白鹦鹉,昭明太子《鹦鹉赋》云:“有能言之奇鸟,每知来而发声。乍青质而翠映,或体白而雪明。喙前钩而趋步,翼高舞而翩翾。足若丹而三布,目如金而双圆。”这些仅供观赏的奇禽异兽,因无实用价值有时被视为无益之物。汉献帝时刘艾《汉帝传》记载:“兴平元年,益州蛮夷献鹦鹉三,诏曰:‘往者益州献鹦鹉三枚,夜食三升麻子。今谷价腾贵,此鸟无益有损,可付安西将*杨定因,令归本土。”东晋时扶南国献驯象,“穆帝升平初,复有竺旃檀称王,遣使贡驯象。帝以殊方异兽,恐为人患,诏还之”。穆帝诏曰:“此物劳费不少,驻令勿送。”
珍珠地鹦鹉纹枕唐
从人追求自由联想到动物时则不忍违其本性,看到那些外来的供观赏之用的动物系执樊笼,则不免产生恻隐怜悯之心。北魏时波斯国胡王献狮子曾被节闵帝送还:“普泰元年,广陵王即位,诏曰:‘禽兽囚之,则违其性,宜放还山林。’狮子亦令送归本国。”远方的鹦鹉漂零万里囚系鸟笼也引起诗人的悲悯。王粲《鹦鹉赋》:“步笼阿以踯躅,叩众目之希稠。登衡幹以上干,噭哀鸣而舒忧。声嘤嘤以高厉,又憀憀而不休。听乔木之悲风,羡鸣友之相求。日奄蔼以西迈,忽逍遥而既冥。就隅角而敛翼,倦独宿而宛颈。”诗人悲悯鹦鹉幽系樊笼失去自由,孤单独处。成公绥《鹦鹉赋》云:“小禽也,以其能言解意,故为人所爱。玩之以金笼,升之以殿堂,可谓珍之矣,盖乃未得鸟之性也!”曹毗《鹦鹉赋并序》感叹鹦鹉失去自由:“余在直,见交州献鹦鹉鸟,嘉其有智,叹其笼樊,乃赋之。”桓玄《鹦鹉赋》同情鹦鹉沦为玩物:“有遐方之令鸟,超羽族之拔萃。翔清旷之辽朗,栖高松之幽蔚。罗万里以作贡,婴樊绁以勤瘁。红腹赪足,玄颔翠顶。革好音以迁善,效言语以自骋。翦羽翮以应用,充戏玩于轩屏。”颜延之《白鹦鹉赋》咏来自“九译绝区”的白鹦鹉,同情它为人擒获失去自由:“觊天网之一布,漏微翰于山阿。”
在中国重视比德的文化传统中,外来动物往往被赋予比拟象征意义。借咏域外动物的输入歌功颂德,是中国文学中很早就有的主题。阮瑀《鹦鹉赋》用异域献鹦鹉歌颂盛世:“惟翩翩之艳鸟,诞嘉类于京都。秽夷风而弗处,慕圣惠而来徂。”周朝时越裳国贡白雉被认为是社会太平的象征,东晋葛洪云:“今之九德,则古之越裳也,盖白雉之所出,周文王所以为瑞者。贵其所自来之远,明其德化所被之广。”后世文学中多咏其事,西晋傅玄《雉赋》:“禀炎离之正气,应朱火之祯祥。播五彩之繁缛,被华文而成章。冠列角之威仪,翘从风而飘扬。履严距之武节,超鸾跱而凤翔。感天和而贻瑞,进据鼎而祚商。乐周道之方隆,敷皓质于越裳。”在古代瑞应书中白象为瑞兽,“白象者,人君自养有节则至”。因此域外来献白象和文学家歌咏白象,都有歌功颂德的寓意。马中之所谓玉马、腾*、乘*、飞兔、龙马等都被视为祥兆。东北亚高句丽国献赭白马,南朝宋江夏王刘义恭《白马赋》、文学家颜延之《赭白马赋》咏之。刘义恭赋云:“惟皇有造,惟灵有秘,丽气摛精,底爱覃粹。八埏稽首以宾庭,九荒敛衽而纳贽,象车垂德以服箱,龙马宅仁而受辔”;“伊赭白之为俊,超绝世而称骥”。颜赋序云:“骥不称力,马以龙名,岂不以国尚威容,*伏趫迅而已,实有腾光吐图,畴德瑞圣之符焉。是以语崇其灵,世荣其至。我高祖之造宋也,五方率职,四隩入贡。秘宝盈于玉府,文驷列乎华厩。”都以四夷入贡称颂朝廷的威德。也有借外来动物的吟咏,表达讽谏之意。颜延之《赭白马赋》在歌功颂德的同时,又有委婉讽谕之意,写御厩中赭白马受到皇上恩宠,但“岁老气殚,毙于内栈。少尽其力,有恻上仁”。作家借此表达游猎足以亡身的道理:“然而般于游畋,作镜前王;肆于人上,取悔义方。”
域外动物的输入促成文学中新的意象的生成,传说中的“龙马”融入大宛汗血马的元素,传统的龙马观念发生了变化。龙马本是神话中的神兽,形态像马的龙,体形像马,却是龙头龙爪,身有鳞片。《礼记·礼运》云:“河出马图。”孔颖达疏引《尚书中侯》:“尧时受河图,龙衔,赤文,绿色。注云:龙而形象马,故云马图,是龙马负图而出。又云伏羲氏有天下,龙马负图出于河。”域外良马输入中国,其神奇传说与中国龙马神话相结合,遂形成新的“龙马”意象。这种龙马形象既有中国文化中传统的龙马形态,又有域外良马的各种要素,特别是大宛汗血马。郭璞《山海经图赞》咏“水马”:“马实龙精,爰出水类,渥洼之骏,是灵是瑞。”*章《龙马赋》:“夫龙马之所出,于太蒙之荒域。分虞渊之幽睿,通天光所极。生河海之滨涯,被华文而朱翼。禀神祇之纯化,乃大宛之再育。资玄螭之表像,似灵虬之注则。”魏晋人笔下天马与龙马融为一体。人们用“龙”形容良马,庾阐《扬都赋》写扬州乃域外物产汇聚之地:“龙骥汗血于广涂。”吕光《平西域还上疏》:“惟龟兹据三十六国之中,制彼侯王之命,入其国城,天骥龙麟,腰袅丹髦,万计盈厩。”龙马成为骏马、良马、名马和神马的代称。
托物言志是中国文学的传统,外来动物成为文学家歌咏的对象并借以抒情言志。建安作家祢衡、曹植、应玚、陈琳、王粲、阮瑀等人皆著有《鹦鹉赋》,有的借写鹦鹉抒写怀才不遇的心情。祢衡的《鹦鹉赋》是传世名作。祢衡在江夏,人有献鹦鹉于太守*祖者,*祖子*谢请祢衡为赋,祢衡“揽笔而作”。赋中说这只鹦鹉乃“西域之灵鸟”;“流飘万里,崎岖重阻,逾岷越障,载罹寒暑”;“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都意在说明鹦鹉来自异域,诗人借鹦鹉的遭遇表达了对现实人生的感慨,也表达了自己漂泊流寓和不得志的情怀。陈琳《鹦鹉赋》:“咨乾坤之兆物,万品错而殊形。有逸姿之令鸟,含嘉淑之哀声。”鸟儿却发出“哀声”,显然心有怨恨,乃移情于物。有的借鹦鹉表达人生感悟,应玚《鹦鹉赋》:“何翩翩之丽鸟,表众艳之殊色。被光耀之鲜羽,流玄*之华饰。苞明哲之弘虑,从阴阳之消息。秋风厉而潜形,苍神发而动翼。”从鹦鹉被擒体悟到君子处世应有明哲保身之道。有的则借鹦鹉抒发*治上的感慨,曹植《鹦鹉赋》写一对鹦鹉春日双飞,雄鸟被旅人猎获,雌鸟飞归,它之所以没有殉情,是为了护养幼雏:“岂余身之足惜,怜众雏之未飞。分糜躯以润镬,何全济之敢希!”作家以雏鸟自比,感谢恩人救护之德:“蒙含育之厚德,奉君子之光辉。怨身轻而施重,恐往惠之中亏。常戢心以怀惧,虽处安而若危。永哀鸣以报德,庶终来而不疲。”在与曹丕的权力斗争中,曹植曾得到一些人的支持,这些人受到曹丕的打击和迫害。曹植这篇赋表达了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和自己如履薄冰的忧危恐惧之心态。
余论
本文探讨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域外动物的输入及其影响,外来动物在中古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外来动物输入的途径主要是贸易、献赠和战争,通过贸易获得的主要是马,通过献赠所得则主要为名马和奇禽异兽,通过战争获得主要为牲畜。大量外来动物传入中国,是中外交流和胡汉交融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反映。这一时期获得域外动物,数量最大影响也最大的是马。这是战争频仍的时代,骑兵作战是这一时期战争的主要形式,对良马的拥有是各个*权共同的需要。贸易、战争和献贡都以马为主要的内容和手段,欧亚大陆各地良马几乎都或多或少地进入中国。魏晋南北朝诸*权都通过战争获得良马,马的输入增强了他们的*力。
除了良马的输入,还有其他牲畜,主要是牛羊驴骡骆驼象的获得,为中国中原地区增加了畜力,也在某种程度上改进和丰富了饮食文化。在中古时期的社会生活中,畜力的利用占有重要地位,在当时的骑乘、驮运和耕作中,牲畜扮演了重要角色。吕光从西域班师,以大批骆驼驮载战利品;北魏太武帝南征,随*以骆驼驮载*资和酒食。游牧民族以牛羊肉为主食的习惯在一程度上传入中原地区,改变了贵族阶级的生活方式。史载“泰始之后,中国相尚用胡床貊槃,及为羌煮貊炙,贵人富室,必畜其器,吉享嘉会,皆以为先”。饮食上的变化以食材的丰富为前提,有了大量的来自游牧民族的牛羊,才可能从事“羌煮貊炙”的料理制作。伴随着外来牲畜的输入,各种牲畜的饲养技术也必然传入中国。
外来的动物还有就是奇禽异兽。过去提到这些外来动物,总是批判上层贵族阶级生活腐化,他们不惜代价换来的奇禽异兽,似乎对社会经济的发展没有意义。实际上其社会影响并不全是消极的,外来动物不仅满足了上层贵族统治阶级的耳目之娱,也刺激了人们对外界的探索,扩大了对外界的认知,成为中古时期中外文明互动的重要内容。外来动物进入中国社会,被赋予各种不同的文化意义,丰富了文学意象,成为诗人文士托物寓意的载体。因此,研究这一时期域外动物的输入及其影响,有助于认识文明互动如何丰富和改变了中古时期社会生活面貌。
原载于《社会科学战线》年第2期,第-页。
注释
1陈寿:《三国志》第8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2《三国志》第30卷,第页。
3《三国志》第30卷,第页。
4《三国志》第30卷,第页。
5《三国志》第3卷,第98页。
6房玄龄等:《晋书》第5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7《晋书》第62卷,第4页。
8《晋书》第95卷,第页。
9《晋书》第卷,第页。
10《晋书》第卷,第页。
11《晋书》第卷,第3页。
12魏收:《魏书》第4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83页。
13《魏书》第卷,第页。
14《魏书》第卷,第页。
15《魏书》第卷,第页。
16《魏书》第卷,第页。
17《周书》第50卷,第页。
18《周书》第50卷,第页。
19《北齐书》第41卷,第页。
20令狐德棻等:《周书》第5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69页。
21《周书》第5卷,第77页。
22《周书》第5卷,第83页。
23《周书》第50卷,第页。
24《周书》第50卷,第页。
25《周书》第28卷,第页。
26姚思廉:《梁书》第54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27《三国志》第47卷,第6页。
28《三国志》第47卷,裴注引《吴书》,第0页。
29《晋书》第97卷,第页。
30李昉等:《太平御览》第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九册,第60页。
31沈约:《宋书》第97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32《太平御览》第卷,第九册,第58页。
33《宋书》第97卷,第页。
34《魏书》第卷,第页。
35李百药:《北齐书》第15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36欧阳询:《艺文类聚》第5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1页。
37赵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
38《三国志》第19卷,第页。
39《三国志》第4卷,第页。
40《梁书》第54卷,第页。
41《晋书》第3卷,第60页。
42《晋书》第97卷,第页。
43《晋书》第97卷,第页。
44《晋书》第86卷,第2页。
45《晋书》第卷,第页。
46《晋书》第卷,第页。
47《魏书》第卷,第页。
48《魏书》第卷,第页。
49《魏书》第卷,第—页。
50《魏书》第卷,第页。
51《魏书》第4卷,第88页。
52《魏书》第4卷,第89页。
53《魏书》卷5《高宗纪》,第页。
54《周书》第50卷,第页。
55《魏书》第卷,第2页。
56《周书》第5卷,第70页。
57《周书》第5卷,第86页。
58《周书》第50卷,第页。
59《宋书》第95卷,第7—8页。此粟特,据张星烺先生考证为古之奄蔡国,又称阿兰,在康居西北。参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五册“古代中国与西部土耳其斯坦之交通”,民国丛书第五编,上海书店影印版,年,第65页。
60《太平御览》第卷引《三国典略》:“西魏孝武将为齐太祖所杀,孝武索所乘波斯骝马,命太宰南阳王跃之,将举其鞍,马蹶而死。”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九册,第61页。
61《魏书》第卷,第页。
62《魏书》第19卷,第页。
63《晋书》第86卷,第2页。
64《魏书》第卷,第页。
65《魏书》第卷,第—页。
66《魏书》第卷,第页。
67《魏书》第7卷,第页。
68《太平御览》第卷,第9册,第页。
69郭茂倩:《乐府诗集》第25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70《太平御览》第卷,第9册,第页。
71《魏书》第卷,第页。
72《魏书》第卷,第页
73《魏书》第卷,第—页。
74《魏书》第卷,第页。
75《魏书》第卷,第页。
76范祥雍校注:《洛阳伽蓝记校注》第3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页。
77《魏书》第卷,第页。
78《魏书》第10卷,第页。
79《宋书》第95卷,第7—8页。
80《北齐书》第14卷,第页。
81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北京:中华书局,8年,第2页。
82《宋书》第95卷,第7—8页。
83《梁书》第54卷,第页。
84《三国志》第49卷,第2—3页。
85《三国志》第20卷,第页。
86《晋书》第86卷,第2页。
87《魏书》第8卷,第页。
88《洛阳伽蓝记校注》第3卷,第页。
89《魏书》第卷,第页。
90《魏书》第卷,第页。
91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第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79页。
92《晋书》第8卷,第页。
93《晋书》第97卷,第2页。
94《梁书》第5卷,第页。
95姚思廉:《陈书》第6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96《魏书》第4卷,第90页。
97《北齐书》第4卷,第62页。
98《北齐书》第32卷,第页。
99《魏书》第5卷,第页。
《魏书》第卷,第页。
《梁书》第3卷,第83页。
《梁书》第54卷,第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5页。
徐坚等:《初学记》第30卷,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三国志》第53卷,第2页。
《宋书》第97卷,第页。
《宋书》第97卷,第页。
《宋书》第97卷,第页。
《梁书》第54卷,第页。
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艺文类聚》第95卷,第5页。
《三国志》第30卷,第页。
《晋书》第97卷,第页。
《三国志》第30卷,第页。
《梁书》第2卷,第50页。
《北齐书》第12卷,第—页。
《北齐书》第50卷,第—页。
《魏书》第95卷,第页。
《三国志》第30卷,第页。
《三国志》第27卷,第页。
《三国志》第47卷,第1页。
许嵩:《建康实录》第2卷,北京:中华书局,6年,第42页。
《三国志》第57卷,第7—8页。
《三国志》第8卷,裴注引《魏略》,第页。
《三国志》第8卷,裴注引《魏略》,第页。
《晋书》第62卷,第7页。
《魏书》第卷,第页。
《魏书》第18卷,第页。
《洛阳伽蓝记校注》第4卷,第页。
《宋书》第75卷,第页。
《北齐书》第42卷,第—页。
《三国志》第26卷,第页。
《晋书》第62卷,第4页。
《晋书》第卷,第页。
《晋书》第卷,第—页。
《晋书》第卷,第2页。
《晋书》第卷,第页。
《晋书》第卷,第页。
《晋书》第卷,第页。
《晋书》第86卷,第页。
《晋书》第卷,第页。
《魏书》第2卷,第39页。
《魏书》第3卷,第58页。
《魏书》第5卷,第页。
《魏书》第卷,第页。
《魏书》第卷,第2—页。
《魏书》第卷,第页。
《北齐书》第41卷,第页。
《魏书》第卷,第页。
《魏书》第2卷,第34页。
《魏书》第2卷,第39页。
《魏书》第3卷,第58页。
《魏书》第卷,第2页。
《三国志》第30卷,第页。
《三国志》第30卷,第页。
《晋书》第86卷,第页。
《宋书》第92卷,第页。
《宋书》第76卷,第—页。
《洛阳伽蓝记校注》第3卷,第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6页。
《宋书》第85卷,第2—2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7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7页。
《初学记》第30卷,第页。
《晋书》第97卷,第2页。
《梁书》第54卷,第页。
《洛阳伽蓝记》第3卷,第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6页。
《太平御览》第卷,第七册,第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6—7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7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7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6页。
《艺文类聚》第90卷,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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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统编:《文选》第14卷,上海:上海书店,8年,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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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上古三代秦汉六朝文》,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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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第80卷《祢衡传》,第7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6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6页。
《艺文类聚》第91卷,第6页。
《晋书》第27卷,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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