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男神升职记
厕所,是无数恐怖电影以及相关文学作品里尤为偏爱使用的一个场景。密闭的空间,秽恶的气息,来自身体的迫切,源于幽暗的恐惧,当这些要素于厕所之中结合在一起时,恐怖的氛围也就较为方便地被营造了出来。
回想起来,大概我们每个人都是听着有关厕所的怪谈传说长大的,厕所里有桃金娘,有花子,有像变态一样栖身坑中、永远不带纸的怪手,有大我们三到四届、据说离奇惨死于厕中的师哥或师姐……等等等等。
不过今天的这一篇呢,可一点也不恐怖,甚至有些温馨和搞笑,就让我们来看个《续玄怪录》里的厕所和厕神的故事吧——
话说唐敬宗时,朝廷里有一位殿中侍御史,名叫钱方义。这位小钱同学虽然于青史之中无甚名声,可他的家世说起来却颇有来头。钱方义的老爸,是已故的华州刺史、礼部尚书钱徽,长庆年间因为不喜欢搞人事暗箱操作,曾经和宰相段文昌、赵国公李绅,以及元稹白居易等一票不要脸的家伙闹得很不愉快。而小钱同学的爷爷,则更是大名鼎鼎,那就是被誉为“大历十才子之冠”的唐代著名诗人——钱起。
宝历年间,钱方义独自住在长安城的常乐里小区中,有天夜里他睡着睡着觉骤感内急,也顾不上喊来童仆伺候,就自己捂着肚子低头往厕所跑。谁知才跑到厕所门口时,忽然撞到个人,钱方义抬头一看,吓得险些当场屎尿俱下——
眼前的这个家伙身长数尺,一袭青衣,头发蓬乱披散,面上青魆魆的,周身散发着一股仿佛才从粪坑中游历而出所留下的恶心味道,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活人,而且还一边怪笑一边朝他逼近……
初见之下,小钱同学当然是惊惧万分,嗷地一声大叫后扭头便打算跑,可迈了没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因为感觉自己再如此奔跑下去,下身恐怕就要迸发出雷和闪电的力量了。
他捂着肚子回身看了看那坨很是吓人的东西,心想*虽然要怕,可恭也不能不出,再说自己今天既然已经撞到了这种神神**的东西了,那么逃跑恐怕也是没有什么用的吧?
想到这里,钱方义握紧双拳,咬了咬牙,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与腹内的压力,向青衣人问道:“你、你是什么东西?难、难不成你就是大家常说的那个郭登吗?”
青衣人干涩地笑了笑,声音嘶哑地回答道:“对——呀——”
郭登这个家伙,钱方义早有耳闻,相传他是掌管人世间郁栖茅厕的*神,民间常有关于如厕时撞见它的传闻。据说凡人倘若遇到了他,一般即便不是当场被吓死,也会在其后几天大病而亡,总之难逃一死。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碰上了他,恐怕,迟早是要步晋景公的后尘了。
一念及此,钱方义皱眉苦笑,以一种颇具商量意味的语气对郭登说:“那个什么……郭先生啊,你看哈,幽显异路,人*殊途,咱们这是何苦相见呢,哈哈哈,是吧是吧是吧?我常听说凡人要是遇见了你,通常就没有不死的。今天咱俩发生这次美丽而又意外的相遇,难道说是因为我钱方义干了什么缺德事儿,该着要死了吗?而且——死在别人手上还不行,非得特别不体面地死在您手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啧……其实吧,您要非带我走,我也不是不乐意。只是我们家住在不远的华州,我姐也在此间皈依佛门做尼姑,您如果今儿个非把我弄死不可,我倒是不敢太顾惜自己的性命,就是您看能不能容我去看看我姐,跟她告个别,交代一下后事,成全了我这个当弟弟的该为姐姐尽的情分——”
“呃……好吧,就算这点情面您也不能通融的话,那——能不能让我先把恭出完……”
披头散发的郭登听到他这最后一句话,忽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依旧以那个便秘般干涩的声音说道:“钱同学啊——你不要害怕——其实我郭登通常是不会害人的,跑到你们人间来的机会也很有限。但民间之所以会传出那样关于我的恐怖传说,主要是因为见到我的人吧,大都是些天天不干好事儿,正气不足的家伙,他们一看到我,心就虚了,结果最后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真的不是我杀的他们啊——”
钱方义听着郭登的话,揉了揉肚子,装作甚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说就您那副尊容再加上这个*气昭昭的声音,一般人就是天天扶老妪过街,帮寡妇挑水,恐怕也经不起如此的吓。
而且,我现在就不止要被吓死,还要被憋死了……
郭登看了看他哭笑不得的模样,接着说道:“所以呢——你先安下心——我这次见你不是要带你走,而是心里有点事,一直想找人帮忙,可又碰不到那种一身正气的君子,所以我已经躲在工位里,好久都不敢出来了。眼下呢,我看唯有贵人你命中福禄无边,一身浩然之气,见了我估计也不会生出什么麻烦,因此才敢出面相求——”
他说着,就笑得越发殷勤,向钱方义的跟前凑了凑,那股刺鼻的厕中香气顿时变得愈加浓烈,熏得人几欲昏倒,害小钱同学不得不捏起鼻子来。
钱方义本来想问问他所求何事,能不能容自己先进了厕所再说,大家从长计议,边蹲边聊,可才脱口问了一句“什么事”,话头就又被郭登接了回去,他说:
“事情呢——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我做厕神这份差事已经很久了,一直勤勤恳恳,要按幽冥之中的绩效考核来说,我早该升职了。可是吧,我们那边跟你们这边差不多,职场里不仅要看能力,还得看关系。但我天生福薄命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只有得了贵人的相助,才能受到上级的拔擢。所以吧,我想拜托贵人你的事儿就是——能不能为我写一卷金字的《金刚经》,诚心向上天推荐一下我,然后把它烧给我,估计我的职位就能得到个小小的升迁了。嗯,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必有厚报,绝对是不敢忽悠你的——”
钱方义听说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忙一口答应下来,说:“行行行!你先让我进去,等我忙完,我一定帮你办!”说罢,便捏着鼻子,急得跳着脚挤开郭登,冲进了厕所……
而正当他酣畅淋漓地于厕中方便之时,外面郭登的声音忽然又飘飘渺渺地传了进来,只听郭登说:“那行——那我就谢谢你啦——对了,有个事情还要和你交代一下。我是幽冥中人,今天相见,会以阴气浸染你的阳气,贵人你虽然福泽无边,身体康健,不会染上什么大病,可还是会身子不适,生些小疾的。一会儿你忙完了回去吧,记得一定赶快找些生犀角、生玳瑁和麝香磨成粉服下,最好呢,再拿麝香塞住鼻子,估计就不会太难受了——”他如此说着,声音似乎就越飘越远,渐渐消失了。
“呸!简直不要脸,你身上那股恶臭也配叫‘阴气’!”厕所里的钱方义小声嘀咕。
转眼间,方便完毕,小钱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回到了客厅之中,可才坐下没有多久,他就感到一阵头晕脑胀,胸闷气短,好像有种险些要昏死过去的感觉。此时他想起郭登最后的叮嘱,心知眼下的症状一定就是被阴气浸染,恶臭熏陶所致,于是便赶忙吩咐下人,按郭登所说找了些麝香来,一半内服,一半塞在鼻子之中,这才稍稍感觉舒服一些。
第二天,他爹以前的学生,和他同住在常乐里的王直温听说了此事。老王这个人以前一直在岭南那边工作,得知小钱需要生犀角入药,便马上飞书托人找了一些来,给他服下。但即便如此,钱方义也是在吃下药后许久,才完全恢复过来。
可见,郭登周身散发的“阴气”,还是颇为厉害的。
转过天一清早,神志清醒的小钱便让人找来了经工,命其抄写三卷金字的《金刚经》,而且还多给他们报酬,拜托他们早日完工,以免耽搁的日子久了,郭登又来找自己,那股“阴气”的浸染,小钱实在是吃不消。
经文抄写完毕后,钱方义好好招待了一番家中的经工僧人们,又请其诚心为郭登祝告,最后于厕所附近将三卷经文烧给了他。
此后过了大概有一个多月,钱方义回到自己在同州的小别墅休养调理,谁知傍晚刚入家门,正下了马休息的功夫,就有一位姓裴的故旧老人登门拜访。这位裴老先生家住鄂州,和小钱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没见过面了,他此次前来,也不知怎么,竟没容门人通禀,就顾自穿门入庭,来到阶下,唤起了小钱的名字。
钱方义出来相见,一看是久别的裴老,赶忙拱手相拜,心里正纳闷着他怎么忽然来了时,就听裴老先生说:“小钱哪,我也不进去坐了,你和我出来一下,有客人来了!”说完,也不等钱方义答应,就回身向大门外走去。小钱没办法,只得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
等到两人来到大门之外时,姓裴的老人居然就在眨眼之间从钱方义的面前凭空消失了。小钱莫名其妙地站在别墅门口,忽然开始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奇怪味道,再转瞬间,便看到一个身穿紫袍,手持牙笏,并且身边跟随了数十名紫红衣衫差役的人出现在眼前。这些家伙们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似乎正是在等他。
钱方义心中骤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捏起鼻子,垂目朝那个居中的紫袍人看去——
果然,有这股霸气味道傍身的家伙,除了郭登,还有谁?
此时的郭登好像真的升了官,头发不再是像之前那样乱蓬蓬地披散下来了,而是梳理得井井有条,脸上也似乎洗去了那种乌漆墨黑的颜色,甚至乍看之下,还有些光彩照人。只是,他用惯的熏香好像一直没有换过,还是那股让人一闻就能明白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恶心味道。
郭登见小钱认出了他,忙收起笏板,一脸笑意地上前拜揖,仍旧是用那种干涩嘶哑的声音说道:“钱同学啊——真是要多谢你了——我要升职,本来只需一卷《金刚经》就够了,可没想到贵人你宅心仁厚,竟然特意送了我三卷。哎呀——现在我功德积得远超升职所需的标准,所以上面连拔了我好几级,如今已经职位崇重,爵级显贵了。这些呀——都多亏了得贵人你出手相助呢——”
钱方义没好气儿地捏着鼻子听他说完,接口道:“呃……好吧好吧,郭哥呀,你今天跑来就是专程向我致谢来的么?要是这样的话啊,那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挺后悔给你多抄两卷的,我不想再见你了……上次和你见过之后,我就差点被你那‘阴气’搞成智障,你能不能行行好放过我,我真的不用你谢!只要咱们不再见面,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真的!发自肺腑的!”
郭登听了他的话,又发出了那种“呵呵呵呵”的沙哑笑声,并且不知为何有意向后退了几步,说:“啊呵呵——钱同学你不要着急——我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所以不是另外有事相求的话,我还是有自知之明,不会没事儿来打扰你的。现在呢,事情又是这样的——我的职位呀,虽然已经突然得到了提拔,可就餐的食堂还没有换,以前我吃饭的那个食堂,哎呀妈呀——就别提有多恶心了!你嫌我的身上味儿,那是你还没碰上食堂里的厨子呢。你想想吧,你知道我是干什么工作的,可那他妈食堂还不如我的工位呢,你就明白我天天过的是什么日子,身上又为什么会有这么股味儿了——”
郭登说到这里,伸手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笑了笑,又接着道:“呵呵——说来惭愧——以前没升官时,我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受到提拔,见识了别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后,再回到那个食堂吃饭,才知道自己以前过得有多差,那样的日子是有多难以忍受……”他说着,抬起头看向钱方义,又是拱手一揖,道:“所以呢,从上次你为我抄了三份《金刚经》,我便觉得你是个心地仁厚的人,因此才又前来觍颜相求,希望贵人你明察体谅,再找些僧人,为我诵念《金刚经》七遍,这样的话,上面就会把我调到好一些的食堂去吃饭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终生,没齿难忘——”
小钱看着郭登这副惭愧凄苦的模样,虽然依旧对他心中反感,可也不禁同情顿生,便和缓下颜色,点了点头说:“哦,这个事啊,好说,我这两天就帮你办。”
郭登听后大喜,连连称谢,又不住朝他拜了起来。
“嗯?对了,刚才叫我出来的那位裴老先生呢?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小钱忽然想起裴老,问道。
郭登歉然一笑,回答说:“哦,那位老人家啊,其实他没有真的到这里来,他本人现在在江夏卧床生病,今晚正昏迷不醒。你有所不知,我们幽冥中人托阳世办事,如果没有亲眷引路的话,一般是最好不轻易自己直接出面相见的,所以之前你见到的是他的*魄,刚才他已经返回自己的躯壳了。”
小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听郭登说道:“对,说到这儿,还有件事要嘱咐贵人你。我们厕神啊,每个月逢六便要按例出巡,初六、十六、二十六,在这种日子里,常人如果撞见了,都是会招致灾祸的,别人看见了我们会死,我们看见了别人会病。你听没听说前阵子六部尚书和左右仆射都生病了那事儿?其实啊,大概就是因为那天赶上我出巡回来,一个没注意,余光瞥见了他们半面所致。因此呢,你记得回头和家里人都说一下,遇上逢六的日子啊,晚上就尽量少出门,去厕所也多加小心,实在不行啊,最好就用夜壶在屋里解决得了,要不然万一碰上我,太得不偿失了,你说是吧?”
钱方义又点了点头,心说的确是,那天在长安我要是在屋里解决,恐怕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烂事儿了。
郭登说完,回头看了看身边那些瘦得嘬腮的差役们,好像想起了什么,再次尴尬地笑了笑,说:“唉——差点忘了——还有件事,既算托贵人你帮忙,也算为你着想。你看见我身边这些家伙了吧,我们幽冥中的差役小吏们呢,大都是一些不招人待见、没有什么福分的苦孩子,受不着香火,也吃不到祭品,常常整月整月地挨饿。所以希望能借您金口,传个信儿给阳世中人,以后大家祭祀吧,能不能稍微多准备些贡品,泛祭一下所有的*神,别老是求着谁就祭谁,搞得那么功利,好歹也让我们这些可怜*能沾沾光,不至于总是挨饿。您看到我身边这些孩子们了,他们都懂知恩图报,倘若受了您的恩惠,以后赶上您蒙难的时候,大家都会暗中尽己所能,救您脱离灾厄的——”
郭登说着,身边的那些*吏们便也一齐望向钱方义,略显期待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钱见此,心知这件事儿是不得不应下来了,否则实在太有负众望,于是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说:“行,你们放心吧!”
众*听他答应,纷纷交头接耳,好像都很是开心的样子。郭登看要托付的事情都说了,便向小钱告辞,准备领着大家打道回府。
“对了,等等!郭哥呀,那个什么,我还有事要说!”
“啊?什么事?”郭登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钱方义,问道。
“就是……就是吧,郭哥呀,咱们本来是人*殊途,偶然相见,上次撞见你我就病了好几天。所以呢,你看以后你再有事找我,能不能直接托梦给我,你就不必再亲自现身相会了,行不行?你放心,你那个念经的事儿,一会儿我回去只要没又被熏成智障的话,天一亮我就找人给你办!”钱方义说。
郭登听后大笑,一面和众*吏缓缓离去,一面遥遥地答应道:“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之后,小钱回到家中,立即找来了此前剩下的生犀角和麝香,一部分服下,一部分塞鼻。似乎是因为他这一回处置的得当及时,其后虽然也感到一阵的头晕胸闷,可症状到底没有之前那么严重。
到了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吩咐下人赶紧找来了自己一直敬奉的寺中僧人,求大师念了七七四十九遍的《金刚经》,又诚心向上天表示,这是祝告给郭登的。
经文唱诵完毕后,当天夜里,钱方义就果然梦到了郭登。在梦中,郭登好像不再那么臭了,他又是向小钱拜谢不已,说:“贵人哪,本来我只求诵经七遍,没想到您又多给了六倍,现在我功德累积,已经到天上的食堂吃饭了,这真是要多谢您了!以后您若有难,我一定提前相告,不然的话,我是不敢随便再来骚扰您了。还有,那个泛祭的请求,希望您别忘了,拜托拜托——”
以上,就是有关钱方义与厕神郭登的故事。李复言在讲完这个故事后,说自己以前也听说过此事,只是不知其中详细的来龙去脉。后来在文宗大和二年的秋天,他与钱方义的堂哥以及一位河南道的不旬兄弟在岐州寻求举荐,整天混在一起,晚上没事儿就讲*故事听,钱方义的堂哥因而说及此事,他才得以将这个故事完整地写了出来。
殿中侍御史钱方义,故华州刺史礼部尚书徽之子。宝历初独居常乐第,夜如厕,童仆无从者。忽见蓬头青衣者,长数尺,来逼,方义初惧,欲走,又以*神之来,走亦何益,乃强谓曰:“君非郭登耶?”曰:“然。”曰:“与君殊路,何必相见。常闻人若见君,莫不致死。岂方义命当死而见耶?将以君故相害耶?方义家居华州,女兄依佛者亦在此,一旦溘死君手,命不敢惜,顾人弟之情不足,能兼容面辞乎?”
蓬头者复曰:“登非害人,出亦有限,人之见者正气不胜,自致夭横,非登杀之。然有心曲,欲以托人,以此久不敢出。惟贵人福禄无疆,正气充溢,见亦无患,故敢出相求耳。”
方义曰:“何求?”对曰:“登久任此职,积效当迁,但以福薄,须得人助。贵人能为写金字《金刚经》一卷,一心表白,回付与登,即登之职,遂乃小转。必有厚报,不敢虚言。”方义曰:“诺。”
蓬头者又曰:“登以阴气侵阳,贵人虽福力正强,不成疾病,亦当有少不安。宜急服生犀角、生玳瑁,麝香塞鼻,则无苦矣。”方义到中堂,闷绝欲倒,遽服麝香等并塞鼻。尚书门人王直温者,居同里,久于江岭从事,飞书求得生犀角,又服之,良久方定。明旦召经工,令写金字《金刚经》三卷,贵酬其直,令早毕功。功毕,饭僧赞叹,回付郭登。
后月余,归同州别墅,下马方憩,丈人有姓裴者,家寄鄂渚,别已十年,忽自门入,径到阶下。方义遽拜之,丈人曰:“有客,且出门。”遂前行,方义从之。及门,失丈人矣。见一紫袍牙笏,导从绯紫吏数十人俟于门外,俯视其貌,乃郭登也,敛笏前拜曰:“弊职当迁,只销《金刚经》一卷,贵人仁念,特致三卷。今功德极多,超转数等,职位崇重,爵为贵豪,无非贵人之力。虽职已骤迁,其厨仍旧。顷者当任,实如鲍肆之人,今既别司,复求就食,方知前苦,殆不可堪。贵人慈察,更为转《金刚经》七遍,即改厨矣。终身铭德,何时敢忘。”方义曰:“诺。”因问丈人安在。曰:“贤丈江夏寝疾,今夕方困,神道可求人,非其亲人,不可自诣,适已先归耳。”又曰:“厕神每月六日、十六、二十六日,例当出巡。此日人逢必致灾难,人见即死,见人即病。前者八座抱疾三旬,盖缘登巡毕将归,瞥见半面耳。亲戚之中,须宜相避。”又曰:“幽冥吏人,薄福者众,无所得食,率常受饿,必能推食泛祭一切*神,此心不忘。咸见斯众,暗中陈力,必救灾厄。”方义曰:“晦明路殊,偶得相遇,每一奉见,数日不平。意欲所言,幸于梦寐。转经之请,天晓为期。”唯唯而去。
及明,因召所敬僧念《金刚经》四十九遍,又明祝付与郭登。功毕,梦曰:“本请一七,数又六之,累计其功,食天厨矣。贵人有难,当先奉白。不尔,不敢来黩也。泛祭之请,记无忘焉。”
复言顷亦闻之,未详其实。大和二年秋,与方义从兄及河南兄不旬求岐州之荐,道途授馆,日夕同之,宵话奇言,故及斯事,故得以备书焉。
——《续玄怪录·卷三·钱方义》
说起来,我们神话传说中的厕神,也像之前提到的爱神一样,人员繁多,体系混乱。可以见之记载的厕中神明有很多,比如后帝、依倚,被吕后削成人彘扔进厕所的戚夫人,举家拔宅飞升的淮南王刘安,相传和苏东坡老师打过照面的紫姑娘娘,《封神演义》中武财神赵公明的三个妹子三霄娘娘等等,当然,还有我们故事里提到的这位郭登。
郭登先生能够得以名列厕神,其实如今尚能找到的正面记载,好像几乎就只有《续玄怪录》中的本篇故事一例。以故事中钱方义开口就问出那句“君非郭登耶”来看,郭先生似乎在唐代时应该是一位人尽皆知的厕神。但不知何故,在其后的民间传说中,厕神里就不怎么能够看到他的身影了,也许是钱方义同学求一与三、要七给四十九的行为做得太过分,郭先生早已升到了更高的职位,不再负责厕所这码事了吧。
而有关郭登作为当时知名厕神的侧面证据,现在倒是能在部分志怪小说中隐隐约约地见到一些。比如,之前《美丽的错误》那一篇中,我们提到过有个李白的脑残粉李赤的故事。在这个故事的《独异志》版本里,作者就写到过,李赤于厕所中精神病发作时,一直口称自己被“郭家”招为了女婿,而这个“郭家”,似乎所指的正是郭登他们家。
这一篇中,我是不打算为大家梳理我们神话中的诸多厕神了,因为早有更加详细有趣的文章在,这里推荐一下。席路德的芝士
轻松了解世界各国的厕所之神,讲的就是这一内容,还有豆瓣上锦翼老师最近几篇关于厕神厕*的日记,也是与此相关。前者写到了世界各个文明中的厕神以及与厕所相关的趣味文化,而后者则十分详尽地整理和讲述了我们的神话传说中许多有关厕神厕*的有趣故事。两者都是我力所不及的,所以再重新赘述无益,大家如果感兴趣,还请出门左转,找来阅读。
(嗯,这个偷懒的借口还是很不容易被发觉的。)
但是懒也不能白偷,我想这里还是单独讲一个袁枚《子不语》中和厕所以及厕神稍微有些沾边的有趣故事吧:
话说康熙年间,袁枚的叔祖袁弓韬在西安同知的任上去终南山求雨。结果在来到终南山后,发现山侧有一座古庙,庙中立着一尊俊美少年的塑像,一身金貂龙衮,看起来像是位汉代公侯。弓韬公认不出来这座雕像塑的是谁,便向庙中的道士询问,道士笑呵呵地指着雕像说:“这您都不认识?江东小霸王,孙策孙伯符嘛!”
弓韬公望着塑像,感觉有些纳闷儿,心说孙伯符当年常在江东混,成名后好像也没来过长安,要拜也是两江湖广那边拜,西安人拜他干毛?而再仔细一打量,就更觉得奇怪了,有道是孙郎武略周郎智,孙策那是多能打的家伙,肯定是浑身的英锐之气才对,可眼前的这尊雕像却眉眼风骚,娘儿们唧唧的,分明就是个娘炮儿,肯定不会是孙策!因此,弓韬公便心生狐疑,怀疑这座雕像是当地人塑的某位邪神。
碰巧,为了祈雨,当时袁弓韬准备在太白山上修建龙王庙,正愁没地方去找建筑材料,一看见这座古古怪怪的小庙,便来了主意,琢磨着不如就把这个看起来有问题的庙给拆了,挪走其中的土木去盖那座龙王庙。
谁知,心中刚生出这么个念头,当天晚上,弓韬公就做了个梦。梦中,他受到了白天看到的那个庙中邪神的召见,邪神翘着兰花指对他说:“哎呀,小袁,其实你猜对了,人家的确不是孙策那个臭直男,人家是汉代的大司马董贤董圣卿!人家当年被王莽那个一根筋的家伙所害,死得那么惨。上帝可怜人家本无罪过,虽然身居高位,倍蒙圣宠,却从来没有害过朝中的任何一位士大夫,所以就封了人家做‘大郎神’,掌管此方的晴雨天气!”
哎呀我尻!果然是个邪神哪,妈的原来是董贤呀!
虽然是在梦里,弓韬公也仍然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他忽然想起《汉书》中董贤的列传里有“美丽自喜”这样的话,因此不由下意识地多看了董贤几眼,心想:你还别说,这个伪娘还真是蛮带感的!
没想到,董贤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个没完,忽然不高兴了起来,说:“哎呀,讨厌!袁弓韬大笨蛋!你不要被班固那个家伙给骗了,你想想,他已经在《哀皇帝本纪》里写过,说哀帝他是个阳痿,生不出孩子来,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宠幸我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嘛!那个……当年我们君臣相得,在一起睡觉这个事吧……是有的!我们两情相洽,他为人家断袖这个事儿嘛……也是有的!可这不能就证明什么吧?要说武帝那个时候,卫青霍去病也有这个待遇,你总不能因此就说汉武帝舅舅外甥通吃吧?所以我们俩根本就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是楚宣王和安陵君、魏安釐王和龙阳君的那种关系!哎呀——真肮脏,想起来都脸红!”
弓韬公看着董贤娇羞无比的模样,也红着脸呵呵发笑起来,心说谁知道你们这些断袖癖龙阳癖相互之间怎么搞,女作男时男亦女,直来弯去弯又直,哎呀,的确好羞耻!
他正如此想着,就听董贤又说道:“都怪班固这个家伙内心肮脏,思想龌龊,影响了后世,害得连对应天象时,都把人家安置在了幸臣星上。这我也就不计较了,但人家白白蒙了两千年的冤情,今天你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得为人家洗雪一下呢?”
他话没说完,就有两只蓝面獠牙的恶*,押着一名囚犯来到近前。被押的囚犯看起来年纪很大了,头上秃了顶,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嘶哑,手中还莫名其妙地捧着一卷书。
弓韬公正对这一切感到摸不着头脑,董贤就又掩着嘴娇笑起来,说:“哦呵呵呵呵呵——你是不是在猜他是谁?他呀,就是——王莽老贼!天帝因为恨他罪恶滔天,所以把他贬入了阴山,日日受*蛇啃噬之苦。如今他已刑满蒙赦,但还是被押到了我这里,负责给我管理厕所里的大事小情,天帝说了,他只要稍有小过,我就可以拿铁鞭狠狠抽他,你看你看,就像这样——”
董贤没等话说完,就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条大铁棍子,朝着王莽又抽又杵,顿时,王莽声嘶力竭的嚎叫声,以及董贤欢愉的狂笑声便不绝于耳。
过了一阵,弓韬公大概觉得场面太过变态,有些看不下去了,就找了个辙,问道:“对了,大郎神啊,王莽这家伙手里怎么一直抱着卷书啊?”
董贤听了,又杵了王莽几棍子,才回答说:“啊,你问书啊?你不知道吗?这个老贼一生都笃信《周礼》,就是死的时候也是抱着《周礼》死的。跟你说个挺逗的事儿哈,直到现在,有时候我抽他时,他还拿《周礼》挡在背上呢,你说他是不是个一根筋的智障!”
弓韬公闻此,也觉得挺有意思,便凑到王莽跟前查看,发现他手中抱着的果然是一卷《周礼》,而且上面还写着“臣刘歆恭校”几个字,不由哈哈大笑,心说你拿哪版的《周礼》不好,干嘛非要拿最后跟你闹掰了的刘歆搞的这一版,真是太讽刺了……
如此笑着,袁弓韬便从梦中笑醒了过来。
第二天,弓韬公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了一百金,用来修葺这座董贤的庙,并且祭之以少牢。这天夜里,他就又梦到了董贤前来相见,并且对他说:“承蒙先生恩惠,我的庙宇得以修缮,人家非常感激您的仗义。不过呢,人家自己在这里受祭,常常觉得特别孤单,我原来有一位下属名叫朱栩,是个有情有义的爷们儿,他曾经为我收尸殓葬,后来也是惨遭王莽老贼的*手。不过呢,我感念他的恩情,奏请天帝荫庇他的儿子朱浮,后来那孩子就做了光武帝的大司空,你可以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事。往下人家就不说了,我想你懂的……”
袁弓韬再次醒来后,心知董贤的用意,于是便又命人去他的庙里,塑了一尊朱栩的像配在他身边,并且还搞了一尊囚徒模样的王莽像,令其跪于阶下。
此后,方圆周边但凡遇到旱情,只要来这座董贤庙里祈雨,每次无不是立即应验。
你看,如果牵强些来说,在《子不语》的这个故事里,王莽似乎也可以大约算作一名厕神。不过呢,有必要一说的是,袁枚这个家伙是个双性恋老淫棍,他写这篇的用意,其实好像有些一方面想为董贤翻案洗白,一方面也隐约为自己搞男孩子开脱、“自我救赎”一下的意思,所以,故事本身和我们的主题没多大关系。
那么最后,说回郭登的故事,我觉得从这篇《钱方义》中,我们可以发现一种对付发生在厕所内恐怖事件的办法,就是:倘若你在方便时看到了某些变态怪手突然伸出,或是听到了什么前来索纸的古怪声音的话,那么,它要一张,你就给三张,它要一卷,你就给七卷。而最最值得戒之慎勿忘,并且可以避免任何厕所恐怖事件发生的办法就是——
如厕一定要带够纸!
否则的话,啧啧啧,太恐怖了!
佹俏
佹佹成者,俏成也,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欢迎点击“阅读原文”前往他的豆瓣专栏《齐谐今语》了解更多有关*怪的传说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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