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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4/16 20:13:00

长安归故里

作者:寸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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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尖寸雪

01

奉宁下了战场,把头盔往副将程真手里一塞,问道:“白延呢?”

程真指了一座吊脚楼给奉宁看,她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过去,却没想被人拦在了下面。

拦她的人是白延手下,他官话讲得并不好,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他一边说一边比画,奉宁猜了半天,估摸着大概意思是白延没事,但他暂时不方便见自己。

奉宁冷笑了一声,伸手拨开那人,抬脚就上楼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白延趴在床上,背部缠着厚厚的绷带,看起来气若游丝。奉宁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准备好的训话全都作了废,只好搜肠刮肚地寻找新词。

白延听到动静睁开眼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裕国人不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你怎么还擅闯男子闺房?”

奉宁下意识地回道:“男子的不能叫闺房。”

白延沉沉地笑了一声,奉宁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的。她忍不住呸了一声,拖了把椅子在白延床前坐下,道:“别打岔,今天战场上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白延把脸埋进了竹枕里,开始装死。

奉宁见他这样,本来因为他伤势消下去的气,又从心里面噌噌地冒了出来,噼里啪啦地就开始训人。

“你还给我装死?谁让你违背*令孤*诱敌的?对方人数三倍于你,若不是我跟程真回援得快,你现在还能躺在床上?”

“本来我就打输了,大好的机会,顺势而为嘛……”白延的声音从竹枕里闷闷地传来,“何况不是赢了,按理你得给我记功,大功。”

“为了点*功你就不怕把命给丢了!”

白延沉默了一会,方才侧着头,悠悠地说道:“奉都督,我早便说过,我是来求荣华富贵的亡命徒啊。”

奉宁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气头上,并未多想,此时听到白延这样说,也不由得一愣。

她还记得白延来见她时,是她最烦心的时候。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前几年裕国西南边陲的属国景彰动乱,内部几个大族打了三四年没打出个结果,今年大朝会时其中最大一族冉氏遣使来裕国,请求裕国为他们主持公道。

景彰地贫民少,物产不丰,按理来说,裕国没必要为了这点事大兴兵戈。但承平日久,皇帝许是怕刀废剑锈,最后竟点了奉宁领二十万人助景彰冉家平乱。

这本也算是寻常战事,但等奉宁到了景彰才发现,冉氏是打定了主意要借裕国的手来平乱,自己倒是十分惜力,遇事处处推托。奉宁到景彰半月有余,硬是没有看到一幅标注清晰的舆图。

白延便是在那样的时候带着景彰标注详尽的舆图找上了奉宁,他不仅献上了舆图,还带着自己的族属,表示愿意编入奉宁*中,以效犬马之力。

奉宁也怀疑过他的身份跟动机,但白延十分坦然,表示自己所求,不过是荣华富贵。

景彰自前任景王逝后,便一直是三姓共治。如今三姓内乱,其他小姓想借此挣个地位,倒也正常。

何况白延确实有些本事,奉宁本着英雄不问出处的原则,便没有再深究他的过往,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人上了战场竟是个疯的。

“*中最重令行禁止。”奉宁面沉如水,说的话半点没留情面,“你擅自违令,我念在结果尚好,便不追究了。”

她这么说,便是不会给白延记功。白延明白她的意思,只沙哑地笑了一声,便又将脸埋回了竹枕里。

02

奉宁离开白延房里安排完*务后,回了自己营房。南地月色清朗温柔,照在院子里栽种的凤尾竹上,轻灵缥缈。奉宁伸手搭在窗子上,在景彰潮湿溽热的天气里,怀念起北地的夏。

没过一会,不知从何处传来竹笛的声音。不知是吹笛人不通乐理,还是那笛子本身就质地粗劣,本该清如凤啼的笛音喑哑嘈杂,断续难继。

奉宁眉头一跳,转身就去了白延房里。她一推门,就看见白延坐在床上,正吹着笛。她叹了口气,问道:“伤还没好就瞎折腾,真不要命了?”

白延避而不答,只问道:“后天你们要攻占王城了?”

“是啊。”奉宁叹了一声,“你若不是负伤,明日本来可以和我们一起进王城的。”

白延的神色看上去也有点遗憾,他转了转手中的竹笛,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

白延说完,没给奉宁反应的时间,就又开始同她说起王城里的诸般事物。他说得绘声绘色,头头是道,奉宁便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去过。

“我小时候长在王城里的。”

白延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怀念神色,柔和了他张扬的五官。自认识他以来,奉宁没见过他这般神色,一时之间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会。

白延见她这样,扬了扬眉眼,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喜欢我啊?”

奉宁冷笑着呸了他一句:“你可要点脸吧。”

若是往常,白延再笑闹一两句便也过去了。但今晚他不知怎么了,竟认认真真地看着奉宁,字正腔圆地说道:“奉都督,不要太喜欢一个人。”

他说得字字恳切,仿若发自肺腑,是从未有过的正经。

奉宁看着他,表情仿佛见了*。

攻打王城的战役进行得很顺利,乱*不堪一击,奉宁很快带人入驻王城,接管了城中诸般事物。

她到城中第二日,冉氏宗主带人来贺,先是赞她巾帼不让须眉,战场上颇为神勇,再是夸她文*也佳,城中诸般事物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奉宁知道这些都不重点,她不动如山,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笑,听冉林在那里眉飞色舞地吹捧着。

果然,冉林讲到最后,说自己愿率景彰诸姓重归裕国治下。

奉宁心里冷笑一声,心想这邀功的样子,倒是挺急切的。

裕国出兵的条件就是在景彰置西南都督府,将景彰重纳入裕国治下。然而这里面又牵扯许多纠葛,冉林的意思是想重循旧制,由朝廷敕封景彰大姓为景王,与西南都督府共治景彰。

然而如今景彰其余两姓早已消亡于内乱,若裕国真要在景彰选一姓敕封,那必是冉氏。

奉宁观他这些日子里的所作所为,实难作为一方之主,便不太愿意答应。两人各怀心思地打了一番太极之后,奉宁客客气气地将冉林送了出去。回来之后,奉宁坐在书房里,把一支竹笔转出了花。

程真观她神色,便知她又在心烦。他斟酌了一番之后,开口问道:“若置景王之位,都督属意白延?”

“白延总比冉林好。”奉宁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竹笔转得飞快,“何况冉家在景彰势大,若日后共治,都督府难免受冉氏掣肘。而若扶白延上位——”

奉宁把手中竹笔往桌上一丢,说道:“再仔细查查他身世。”

03

程真奉她命令去查,没查出什么,白氏如奉宁猜想的一般,是景彰没落的宗族。

奉宁至此安了心,开始就景彰一事向皇帝写奏疏。她奏疏刚写完,还没来得及往京城里递,冉林就又带着人上了门。

他这次倒是没有跟奉宁客套,开门见山直说白延这个人不可用——因为是前任景王的儿子!

前任景王逝后因着一些事触怒圣颜,皇帝剥夺了景王世袭的王爵,这一脉便渐渐没了声息,已经久不闻于京城。但若白延真是前任景王之子,倒是个大事。

奉宁捧着茶,不动声色地问道:“冉公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冉林见她这样问,便眉飞色舞地说道:“景彰素有文身之俗,而每个大姓都有自己独有的图腾,白氏一脉以月下孔雀为氏族图腾,文于背部,真假与否,都督一看便知。”

“程真,”奉宁点了点头,“去看看。”

冉林见她信了自己的说法,得寸进尺地说道:“都督既然也心有疑惑,那不如把白延叫到大堂来,众目睽睽之下验个真假,也免得都督落个包庇的口实。”

“冉公,”奉宁眉头蹙起一点,内心已是不悦至极,“不论白延身世如何,景彰平乱,他仍是有功,而裕国从不折辱功臣。”

冉林见她这样,正准备再劝的时候,廊下传来一声轻笑。

“何必呢,冉族长。”白延自廊下走来,眉眼张扬而危险,他笑着说道,“不就是想验我图腾吗?跟我说一声不就是了,还用得着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找奉都督?”

白延身上只穿了一件景彰的短褂,动作之间露出来胸口处缠着的白色棉布,显见得伤势仍未痊愈。

他伸手就要把外面的短褂脱下来,奉宁蹙着眉,出声阻拦道:“你不必——”

她话未说完,就被白延打断。白延眉眼间的冷意收敛一分,话里倒是当真带出点笑意:“我这人最是知恩图报。我既感念奉都督的知遇之恩,自然不会让你难做啊。”

他既这样说,奉宁便不好再拦。堂中众人便看着白延除了短褂,连裹伤的白色棉布也一并除下。

冉林望着白延的背,不由得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那上面除了狰狞的旧伤痕,便是还未痊愈的新伤,半点图腾也无。

奉宁将一切收在眼底,冷着声音问道:“冉公可满意了?”

她一沉下脸,久掌刀兵的威压便沉沉地压在所有人心头。冉林擦了擦自己额角渗出的冷汗,连声地向奉宁道歉认错。

奉宁勉强应付了两句,就让程真把冉林送了出去。他们出去以后,奉宁看着白延开始渗血的伤口,忍不住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去取衣物的同时,让他们将医官也一并请来。

“非要争这一时意气。”

白延懒洋洋地听她训话,半点没有要悔改的意思。

不多时,下人们就捧着新的衣物进了厅堂,但跟他们一起来的却不是医官,而是奉宁的左副将方时。

还未等奉宁开口询问,方时就已经开口说明了来意。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延,说道:“我听闻按照景彰故早习俗,家族图腾非是文于其背,而是文于腿上的。不知白校尉是否愿彻底打消我们的疑虑?”

他嘴上说得客气,但话音未落,他便已经对白延动了手。两人之间互相拆了几招之后,终究是方时更胜一筹。他把白延按在地上,卷起了他长过脚踝的长裤。

——白延的两腿之上墨色蜿蜒,月色下,孔雀盘绕而上,绕竹起舞。

满堂哗然。

04

奉宁靠在椅子上,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白延身份暴露之后,奉宁于次日开了晨议。有人觉得他既是前任景王之子,必然狼子野心,不识礼数,难承大体,此次奏报圣上,不应提及他。也有人觉得白延这段时间表现得可圈可点,未必不能委以重任。

两边谁也不能说服谁,吵了一天也没有个结果。

奉宁盯着桌上豆大的烛火看了半晌,心里也没有拿定主意。她转着手里的竹笔,心里烦得不行的时候,一阵清风从窗外拂过,惹得奉宁下意识地便去看窗口。

——是白延站在窗外。

“你翻墙翻得倒挺熟练。”奉宁下意识地说道。

白延见她这样讲便笑,笑了一会之后,他手随意搭在窗柩上,说道:“来跟你告个别。”

“你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白延语气嘲弄道,“反正王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或许我会往景彰边境走走,也或许会去云琅,总之要找个能容得下白氏的地方。”

白延的表情隐没在阴影中,景彰似水月色从他身后泄进窗内,奉宁突然便想起了多年以前在北地如霜月光里,她万分不甘地看着程老将*,字字带血地问他,是不是自己的出身就是错处,只因了她的姓,她所有用血和泪拼出来的功勋就只能被抹去。

白延说完对着她随意地挥了挥手,便是要走。奉宁晃了下神,最后还是在白延走之前喊住了他。

“你别走太远,最少能让程真找到你。”

白延听完她的话,半侧了身回头看她。满地清辉之中,白延对着奉宁笑了一笑。他是常笑的,战场上最不堪的时候,他嘴角也挂着笑。可奉宁觉得,这次他笑得又有些不一样。

她仔细看了会,才发现白延眼尾处有一颗小痣,平日里没发觉,如今月色落在他眼里,他一笑,层层月光如湖水一般轻柔地漫上他的眼角,便显得那颗痣格外勾人心神。

白延便这么笑着对奉宁说:“好。”

奉宁的奏疏最后还是原样递了上去,没多久,京里传来旨意,着奉宁回京叙职,其余人等留守景彰。

奉宁回了京城以后,皇帝倒也没急着召见她。这便是说明皇帝召她回来,是为了等着看景彰那边的动静。

既如此,便急不得。

奉宁明白这个道理,整日里在自家宅邸中修身养性,甚至专门买了只鹦鹉,教它学说话。

奉宁的鹦鹉会开口说第一个字时,景彰那边来了信。信不是程真寄的,也没走官驿。奉宁拆信一看,果然是白延寄来的信。

白延字写得工整,内容却都是些日常琐事,讲的都是些景彰当地的见闻。那信絮絮叨叨写了很长,奉宁看完之后,便将信折了折,收在了一个匣子里。

许是没见着奉宁的回信,白延的信寄得越发勤快,里面还时不时夹了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片竹叶,有时候是一朵不知名的花,有一次他甚至寄了一块染布,上面歪歪扭扭不知道绣了个什么。

白延的信走的不是官驿,递到奉宁手里时,那些花草都已干枯,有时在京城干燥的天里,一落了地,便碎落成灰。

奉宁将这些东西都同信一起收在了一个匣子里,当她装满第三个匣子时,皇帝终于召见了她。

05

奉宁跪在宣*殿里,低头看着自己身下的青莲纹砖。

皇帝晾了她半个时辰之后,终于从文书堆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倒比方时沉得住气。”

他递过一本文书给旁边伺候的宫人,那宫人便捧着文书拿给奉宁看。奉宁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方时勾结冉氏意图篡夺景彰,已被程真镇压。

奉宁看完之后,将文书归还给宫人,没有吭声。

“冉氏不足用,朕心里有数,但白氏当真可靠吗?”皇帝冷眼看着她,问道,“前任景王白阳蔑视礼制,以景王金印随葬,先帝削了他的爵。朕今日若敕封白延为景王,他求功名心切至此,谁能保证他不会挟积怨以报?”

奉宁从自己袖中抽出一份文书和舆图,递给候在一旁的宫人说道:“景彰下辖西南各地的舆图在此,兼之西南各处的矿脉、人口、民俗一并录入在册。白延若不臣,景彰便不再有景王,陛下可一手控之。”

皇帝略翻了翻呈上来的东西,眼底有一丝惊讶。景彰离京师甚远,山路崎岖,车马难通,自归附裕国以来,内*都由其自治。如今景彰与裕国已有四五年不通音信,裕国对景彰的内况一无所知,而这舆图和风俗册一呈上来,景彰可谓是将自己的命脉全数交予裕国之手。

皇帝合上舆图之后,笑了一笑,道:“白延肯将这个给你,也算是你本事。”

皇帝招了招手,宫人会意,立马请人进宫,拟旨,封白延为景王,永镇景彰。

奉宁回到景彰的时候,恰是七月。

她从京师一路南下,天气越来越热,但一到了景彰的地界,便又凉快下来。皇帝的旨意到得比她早,白延已经搬进了景彰王城里的景王府邸。

新得敕封,白延自然有忙不完的事情,奉宁不想往人堆里凑热闹,硬是在王城里歇了半个多月,方才去登门拜访。

景王府循旧制,一切规划一如前代。奉宁原先从没见过,只觉得新鲜。等见到门前铜鼓时,她方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景彰风俗,登门以金钗扣鼓,之后金钗便也留下,一并作为见面礼送给主人家。奉宁从*日久,没有佩戴钗环的习惯,此时见了这面鼓方才想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真见她为难,便准备折回去替她寻些金钗来。他人还没走,白延大抵是得了风声,亲自迎了出来。

“怎么?奉都督要过门不入啊?”

奉宁办事周全,难得如此窘迫,还被人抓了个现行。她只得老实交代自己没带金钗,入门恐有违风俗。

“没有金钗,银簪也行啊。”白延笑道,“我瞧奉都督头上簪的这支便很好。”

程真见奉宁不说话,便轻咳一声,解释道:“中原风俗与景彰不同,女子闺阁之物,不好随便送与他人。”

白延长长地哦了一声之后,耸了耸肩,露出有些遗憾的神情。

两人客气地谈完正事之后,白延趁着人少时,低声问奉宁他寄过去的那些信怎么样了。

奉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自己已经按照他信上所说录了景彰境内诸情别册,连同舆图一起呈给了圣上。

“不是说这个。”白延专注地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问道,“我是说信呢?你有好好看完吗?看完之后,你是丢了还是烧了?”

奉宁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实说自己把那些信都收了起来。

白延笑意更盛,他语气轻快地问道:“你把我的信收在你房里,那我的信算不算是你的闺阁之物啊?”

奉宁看了眼周围,见无人注意这里,果断而冷静地朝他说了一个字。

“呸。”

06

之后奉宁埋首案牍,不常去景王府,倒是白延时不时地便过来找她。

他来时总是带着很多新奇的玩物或者吃食,大多是景彰当地的特产,五花八门的。奉宁一开始没有防备,只当他是好心,直到她被一个点心辣出了眼泪,她才发现白延这人不怀好意。

偏他还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这叫“与民同乐”。

在他有一次送来一盘烤虫子之后,奉宁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袖子。白延那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等到他被奉宁揍得满屋子乱窜之后,他痛定思痛地对自己进行了深刻反省。

从那以后,白延送过来的东西便正常许多。没过多久,他便发现奉宁极喜欢吃甜。

“我以为你不喜欢吃甜食。”白延拣着一块甜饼吃了一口,被齁得直皱眉头。

奉宁便笑,她说从前在北地,一年难得有一回能吃糖,后来从*日苦,更吃不到了,渐渐便也忘了自己喜欢吃甜的。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没什么难过,白延却有些看不得,他把一碟点心都推到了奉宁跟前,说道:“景彰不缺糖,你随便吃。”

奉宁便弯了弯眼角。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十月。

按景彰历法,十月是岁首,应举办祀神节。白延作为祭祀主持,忙得席不暇暖。祭祀当日他捧着寓意丰年的稻穗,一步步缓缓走上高台。繁重的仪服在他身后的台阶蜿蜒而下,精致的金银饰物随着他的动作琳琅作响。

最后高台上的铜鼓沉沉响过十三下,号角长鸣一声,白延转过身,熊熊烈火在他身后的火盆燃起,底下万民欢呼。

白延想,他终于重新夺回了白氏的权柄与荣耀。

祭祀仪式之后,便是民间欢庆的时间。白延换回了寻常服饰,拉着奉宁随人群举着火把去了山上。

“不是说城里还有仪式?”奉宁一边跟着他在人群里走,一边问道。

白延闻言回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说道:“你看不了,不符合裕国的风俗。”

他越是这么说,奉宁便越好奇,非要让他说个清楚明白。白延看了她半天,最后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奉宁听完就把白延的手臂扭到了身后,白延看到她耳郭通红,便忍不住笑道:“你让我说的,怎么还要翻脸。”

奉宁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她又气不过,于是暗地里又踢了白延一脚。

等两人到山上时,那里已经聚了有些人,都围着篝火或站或坐。奉宁听白延讲过,祀神节过后,景彰的男男女女便会聚在山上,载歌载舞,有不少人的终身大事,便是这么定下来的。

奉宁心里怀着好奇,便坐得靠前,没一会就有穿着异族服装的男子走过来,对着她这边唱起了歌。他唱的不是官话,奉宁没听懂,只是觉得挺好听,倒是白延的眉毛越挑越高,整个眉眼都扬了起来。

那人唱完便殷殷地看向奉宁这里,奉宁刚想鼓掌,就被白延按住了手。白延站了起来,也开口唱歌。

因着那夜难听的笛声,奉宁一直以为白延不通乐理,但他此时开口唱歌,分明压了刚才那人一头。奉宁听着听着,便想起景彰的月色落在江流山冈上。白延唱完之后,转过头看着奉宁。

篝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有一点火光落在他眼角那颗小痣上,便显得他眉眼格外勾人心魄。他对着奉宁伸出手,奉宁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白延握住她的手后,笑得极为张扬地看了一眼四周,周围的人便都欢呼起哄。

“怎么了?”奉宁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没什么。”白延面不改色地扯着谎,牵着奉宁走出人群,“砸了人家场子,再不走要被揍了。”

07

白延最后领着奉宁爬到了树上,那树上有一座小屋,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但里面仍旧很干净。白延在里面翻了半天,挖出一坛酒来。

奉宁感到新奇,转了一圈,问道:“你以前在这里住过?”

白延应了一声,说自己从前在这附近落过脚。他一面说,一面拍开了坛子的泥封,清冽的酒香便混着竹香幽幽地飘了出来。

“这是我十岁那年埋下的酒,”白延笑得很是得意,“我走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找到。”

白延带着奉宁坐在树屋前面,远处还能隐约看见一点篝火的暖光,有嘹亮的歌声顺着风被远远地送了过来。许是陈年酒真的醉人,白延喝着喝着就忍不住感慨起来,说他阿娘也是在祀神节上认识的他爹白阳。

他讲他父母还在时的那些恩爱往事,讲白阳死后用金印殉葬是以为这样来世便还能富贵,如此与他阿娘下一世遇见后,才能给她一生无忧。白延也讲自己颠沛流离那些年吃过的苦,肩负的责,但他讲得轻描淡写,仿若那些事情不曾真的伤害到他。讲到最后,他轻轻哼起了他阿娘常哼的那首歌。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白延哼着哼着,就转过头来看奉宁,哼到最后,他轻声唱道:“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林间的月光挟着绵绵的相思落在他眼睛里,点亮了炽热的爱意,而白延用这样的一双眼看着奉宁。

奉宁笑了一下,说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要我留钗?

白延看了她一会,方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说自己官话也没学得那么好,只是听自己阿娘唱过,哪里知道这唱的是什么意思。

白延足够聪明,奉宁不想给他回应,他便不说,顺着她的心意把自己热烈的心思藏在某处角落。

那夜之后两人之间仿佛无事发生,谈笑如常。

——直到森珠的到来。

奉宁遇到森珠那天,是去景王府谈公事,她在正厅候了快一个时辰,都没见到白延的人。问起下人,下人都语气暧昧地说现在不便去打扰。

奉宁又等了半刻钟之后,终于坐不住,起身去后面寻人。她常来景王府,府中下人都认得她,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阻拦。到后苑时,她便看到白延被人拦在门口。

拦人的是个女孩子,背影玲珑曼妙,声音甜脆,她双手叉着腰,理直气壮地挡住了白延的路。

白延对女孩子素来周到,此时眉眼间难得地带了不耐。奉宁正准备喊白延的时候,白延倒是先看见了她。他低头语速极快地跟那女孩说了些什么,便朝着奉宁走了过来。

白延过来之后,那女孩没有离开,神色愤愤地跟着跑了过来。白延捏了捏眉心,只好跟奉宁介绍说这是云琅的公主森珠。

云琅毗邻景彰,两地之间来往密切,日后说不定也要常打交道。想到这里,奉宁便跟森珠客气地见了礼。

森珠没有回礼,她眨着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奉宁,用生硬的官话说道:“你不如我好看。”

“森珠!”白延加重了语气喊她的名字。

“这有什么的呀?”森珠歪了歪头,一脸的天真烂漫,“你既然因为喜欢她而拒绝了我,那我总要看看,她是哪里比我强吧?”

她话一说出来,奉宁与白延都变了脸色。

奉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鼻子,说道:“我与白延,不是那种关系。”

“啊?你不喜欢白延啊?既然你们不是两情相悦,那我就还有机会。”

森珠说完,高高兴兴地攀着白延的肩膀亲了他一下。她亲完之后,趴在白延肩头看到奉宁脸色,又忍不住笑。

“你真的不喜欢白延啊?”

白延被她闹得黑了脸,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后拽着奉宁就走,两人一直走到僻静处方才停了下来。

“那什么,”白延轻咳了一声,说道,“森珠小孩子脾气,你别跟她计较。”

奉宁低着头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她才重新抬起头,笑着说道:“没什么,她挺可爱的,长得又漂亮,与你也算门当户对,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白延气极反笑,他按着奉宁的肩膀,问道:“你当真要我娶她?”

奉宁眼神闪躲地说道:“你总归是要成婚的,她看起来也很好……”

“那你呢?你要在什么时候,与什么人成婚?奉宁,我不信你没有对我动心。”白延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语意逼迫地说道,“不然你当初何必帮我至此。”

奉宁听到他这话,反倒是笑了一下,她终于敢对上白延的眼。

她说,白延,我帮你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你很像当初的我。

08

奉宁跟白延的身世,其实有些像。她父亲奉广本是京城大营里的将*,后来对她的母亲柳莹一见钟情。

柳莹的氏族为先帝所厌弃,为了仕途考量,奉广本不应娶她的。可他那时实在是很喜欢她,于是力排众议娶了她。因着这事,他便不很受先帝待见,被借故调去了北地边疆。

北地苦寒贫瘠,奉广在这里熬了十多年,仍旧升迁无望,渐渐地,那些爱意便成了怨。他怨恨柳莹累及自己,累及家门,便日日出去寻欢作乐。

奉广刚开始变心时,柳莹正有了身孕,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这个孩子。她想,只要她能为奉家延续香火,奉广为了子嗣,终究是会回头的,而外面那些流莺,便也只是流莺罢了。

只可惜,奉宁是个女孩。

而外面的流莺,也飞上了枝头。

奉宁在柳莹日日哀怨的哭声中长大,而奉广几乎从不见她。奉宁厌烦这样的处境,刚及年岁便去参了*。她在北地驻*里凭借*功从底层一级一级往上爬,渐渐有了声名。

柳莹对此欣喜若狂,她以为这样的奉宁可以让奉广回心转意。可她想错了,奉广仍然不肯看她一眼。甚至最后,他死在了花柳之地。

奉广死后没多久,柳莹也撒手人寰。她本就是京城里柔弱的花,失去了依附,自然要委顿在北地的尘埃里。

而奉宁此时也因着她的出身,处处受阻。连用命拼出来的*功,也被人篡改顶替。

“那时候,是程真的父亲程老将*帮了我。他视我如己出,甘冒风险将我的*功原原本本奏了上去。又恰逢陛下登基,立*以礼,怀民以仁,这才有了今天的我。”奉宁看着白延,眼底有点惘然,“我受过别人的恩,还报于人罢了。”

白延扣着她肩的手慢慢垂落下去,可他眼中仍有一点火摇曳着不肯熄,他问道:“奉宁,你当真没有喜欢过我?”

奉宁便笑,她说白延,一点喜欢,是抵不了余生漫长的。你听过你唱的那首歌的最后两句吗?是“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那不是一个好故事。

白延垂落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放松,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言以对。他曾对奉宁说,不要认真地喜欢一个人,是因为白阳让他意识到,人坐至一定地位,儿女情长便不再是私事,会累及氏族。奉宁显然比他更早清楚了这个道理,可他现在,宁愿她没有那么明白。

白延最后对奉宁说道:“你能不能留给我一支钗?”

“怎么?”

“我们景彰人信神信命,”白延嘴角扬起,可一向张扬的眉眼却没有了锋芒,“你留支钗给我,来世我们兴许还能遇上。”

若是真的,白延想,来世我想早早地遇见你。

09

尾声

奉宁任西南都督府都督三十余年,勤*爱民,终身未嫁。她治下的景彰再未起过战乱,但景彰民众在坊间闲谈时,最津津乐道还是景王白延迎娶正妃那天,偌大的排场。

都说景王与景王妃恩爱甚笃,琴瑟和谐。景王为了让自己与王妃死后的安宁不被打扰,逝前还特地叮嘱自己与王妃的陵寝不建封土,不植古树,一切从简。传说景王的陪葬品里,金银器只有一支金钗。

百年之后,京师某一年的上元节里,有一个小女孩被她母亲牵着去看灯会。许是看灯的人太多,过桥的时候,她头上珠翠被挤得掉落下来。

有人瞧见了,便将那珠翠拾起来还给了她,那是个与她年岁相仿的男孩。他摊开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那枚不慎掉落的珠翠,而他的掌心上,有着金钗纹样一般的胎记。

飞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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