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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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2/16 14:53:00

傲慢

1

镇*厅秘书长奉命在驿站等候,迎接新任镇戍务官。

公函上的抵达时间是傍晚前后,现在已时至深夜。或许是暴雨的缘故,耽搁了少校的行程。不知新任戍务官今晚还会不会来,秘书长早已经等得烦躁不堪,他可不想在驿站里熬上一整夜。

湿凉的秋风从窗户缝透进来,该死,秘书长暗自咒骂那位还未见过的少校*官害自己遭这番罪,发泄着心中对这份差事的怨气。

午夜后一刻钟左右时,一辆黑色的四轮马车驶入驿站铁门。雨幕中,借着马车前面不甚明亮的玻璃烛灯,秘书长努力辨认着车厢内的人。

“瑭少校,一路车马劳顿,冒雨夜行实在辛苦了!在下乃镇*厅秘书长,勋,奉命在此迎候您。”秘书长撑着伞迎至马车门前,尽量提高语调试图盖过暴雨声,但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粗哑。

“实在是抱歉,让秘书长先生久等了。”瑭欠身走出车厢,看向勋,微笑致歉道。

“您言重了,此乃在下职责所在,职责所在……”雨湿路滑,秘书长本想搀扶少校,对方却把手退回进了斗篷里。那件斗篷仿佛是一层屏障。

借着手提灯的烛光,秘书长终于看清了少校的模样:一副棱角分明的面孔将映照在脸上的烛光分出明暗,刻刀般的眉下是双幽深的棕色眼睛,嘴角处始终浮着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容,但却仅仅是种良好的教养而已,似乎谈不上容易亲近。尽管这位戍务官举止绅士谈吐谦逊,待人亦彬彬有礼,但却始终有些冰冷。

“少校先生,餐宿皆已准备妥当,我即刻吩咐驿站安排。”

“多谢秘书长先生的周到关照,马匹车夫只稍作缓歇,半个时辰后,劳烦您带路,前往我的官邸。”瑭合上怀表,看向勋说道。

“这……连夜暴雨……”勋大概觉得冒着暴雨连夜赶路不妥当。

“今晚让您等了许久,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但毕竟公务紧要,所以还请您再辛苦一夜吧。”

“您言重了,这正是在下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离驿站。

秘书长搭乘少校的马车同行。车窗外,浓稠的黑暗裹挟着马车疾驰。少校始终缄默不语,只是凝视窗外的黑暗。

初秋不是个多雨的时节,这场暴雨却从午后一直下,而且没有半分要减弱的迹象,怪哉怪哉。那暴雨似乎带着无尽的怒气,不断从天上狂泻下来,肆无忌惮地攻击着它们遇到的一切。可惜,砸在玻璃上的雨珠终究只是虚张声势,除了把自己摔得支离破碎外,它们的愤怒完全没能撼动这辆黑色的马车一分一毫。

天空不时划过几道闪电,淡淡的蓝色映出道路两旁的树影幢幢,炸雷声紧随闪电之后,仿佛是那些树影的咒骂恐吓,此番景象煞是骇人。马车前面的玻璃灯发出昏*的灯光,照不亮多远的距离,少校的马车就这样在几乎一片漆黑中不停地疾驰前行,实在不可思议。

借着不时闪过夜空的蓝色电光,秘书长努力辨别着行驶的方向。他不止一次担心马车会偏向,或不慎撞毁在路边。对于勋而言,这可真是辛苦的一夜。

坐在对面的少校似乎没有秘书长那份担心,恍惚间,他的眼神中掠过一缕怪异的光芒,仿佛野兽嗅到血迹时眼里放出的光。愤怒的暴雨或许让少校想起了战场的厮杀,当然,杀戮不总在战场上。但是无论如何,瑭眼神里的那缕光芒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在午后阳光下品茶点时的惬意安宁。

不多时,马车快了起来,远处城门下晃动的火把光亮,以及马蹄铁撞击石板路的急促声响,证明瑭少校他们已经接近陌泽镇了。

陌泽镇镶嵌在黑森林的边缘,是陌泽河上富庶的贸易城镇。陌泽河缓缓地穿城而过,在过去数百年的漫长岁月里,默默陪伴着这座小镇。

值夜的士兵为少校打开城门,戍务官的黑色马车驶进城中。

坚固的石头城墙所保护的或许不仅仅是小镇的安全,更是小镇的记忆,在这里时间仿佛是停滞的,这座古朴雅致的美丽小镇永远不会改变自己的样貌。置身于这小镇之中时,那些褐色或灰白色的砖石墙壁,还有蓝色或墨绿色的琉璃瓦顶,总会给人一种误入童话世界的错觉。

透过车窗,借着街灯的灯光,瑭看到了陌泽河岸的镇*厅和白天鹅礼堂,仍然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无论他离开了多久。

2

湖边的山坡上,戍务官邸灯火通明,站在顶楼书房的尖拱玻璃窗前,暮夜之间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少校对这栋三层官邸极为满意。

褐壁蓝瓦的官邸被掩围在石墙之内,处处透散着宁静肃然。坚实质朴的褐砖墙壁中嵌入高挑通透的尖拱玻璃窗,不经意间巧妙地将厚重与空灵相融合。墨绿色的梧桐树影荫蔽四周,不知不觉中又为整栋官邸增添了几分幽深的神秘感。

昨日深夜少校便已抵达官邸,现在一切事务均已处理妥当。初秋的傍晚着实让人心旷神怡,沐浴在清凉的暮色中,任何烦恼暂时都会烟消云散。

不过,监狱里面等待判决的犯人们怕是心中惶惶,明天将有人头落地,今晚对于他们来讲,恐怕会是个烦恼的不眠之夜。

山坡下,霁月湖宛如一整块无瑕的冰润通透的翡翠,静谧的湖面拥有让一切平静下来的力量。凡人总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抚湖水,却又惶恐自己身上的世俗之气会污了它的纯洁。

书桌上放着一沓卷宗,瑭核查了所有证供,无疑。签署斩首令时,他另更改了行刑时间,由明日正午提早到清晨时分。至于原因,少校未作解释。或许,他不想让死刑犯们多受煎熬,准他们提早解脱;或许,他只是在挑剔颜色,比起正午烈日的炽白,雾霭浅淡的晨色上,朝阳的暖*更适于调和血色的猩红。

湖面对岸,广袤的黑森林无边无界直至天际,从没有人敢于长久地直视这片森林,更遑论置身其中。林中仿佛蕴藏一股神秘原始的力量,充满诱惑又使人畏惧。人若能侥幸窃取造物的视角,便可对暗林的奥秘略窥一二:那片暗林是大地女神的私处,孕育一切,也吞噬一切。

拉茨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在前线时他像头疯牛似的指挥战斗,如今又像条癞皮狗似的死在了花柳巷。混账,杀死他的并不是敌人的枪炮,而是妓女的姘头手中的棍棒。*官的荣誉被这家伙丢的一丝不剩,当真死不足惜!官邸中所有关于拉茨的痕迹,均已被少校下令抹除,这位前任的肮脏让瑭感到厌恶。

一年有四季,一日分四时,霁月湖畔总有让人永不生厌的魅力,秋初时节的傍晚和初夜是它最为迷人心*的时候。

“鳄鱼拉茨”,瑭还记得拉茨在前线时的绰号。得此诨名,不仅因为拉茨那张坑洼丑陋的长扁脸,更因为他残暴的性格。这家伙是个名副其实的嗜血施虐狂,他以最残忍的手段虐杀战俘,以非人方式玩弄妓女,全不在乎人道体面,实属衣冠禽兽!

夕阳落下前的一瞬,赤霞、墨林、翠水,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宛如一幅画作,美得足以让人怀疑,怀疑身处其中的自己是否真实。没人分得清究竟是画在人眼中,还是人在画幅里。置身其中,人犹如画中灵,画亦是心中境,已然融为一体。造物者的画笔只稍稍露了一小手,便羞辱了有史以来所有人类伟大画师的拙作,帝国美术馆里的画幅现在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孩提涂鸦。

拉茨的报应终究是找上了他。瑭想起躺在殓馆里的拉茨尸体,苍蝇围着那具已经发臭浮肿的死尸,他更像一条丑陋的死鳄鱼了。少校翕动几下鼻翼,他仿佛嗅到了些恼人的气味:昏暗逼仄的房间里,沾满污渍的陋床上,临死前的拉茨和那廉价的妓女像两条狗一样地交媾着,拉茨的汗臭还有那妓女下体的腥臊充斥着整个房间……少校皱起眉,厌恶地将那妓女的卷宗也塞进斩首令里。

夜色渐浓,天幕被染成了深邃的墨蓝色。天上的银河和着湖里的星月,宇宙包容了一切,一切也都融入了宇宙,若不是重力执拗地向下拖拽着这具肉体凡胎,灵*定然以为自己已经达到天界。湖里调皮的鱼儿不时吐个气泡,或是钻出水面,湖边的几只天鹅在湖上搅起水波,鱼儿和天鹅一不小心竟戳破了“苍穹”,它们一定不知道,自己这祸可闯大喽。

柔和的烛光中,瑭倚坐在烛台对面的书桌后。黑色呢绒制服的衣领和袖口,绲绣着银线桂枝纹饰,在烛光的照映下泛着冰凉的光芒。少校摘下制服腰间挂的佩剑,握在手中仔细擦拭。

佩剑约有尺余长短,黑色的楸木剑鞘掩住了剑身的戾气,象牙柄端的金质剑钮上雕饰着一枚藤蔓金盏菊纹徽。瑭稍稍用力拔出剑身,修长锋利的剑刃闪映幽暗冰冷的银光,虽不刺眼,却令人胆寒。剑,既象征勇气,也代表死亡,这柄剑在战场上曾饮血无数,从不向敌人施舍仁慈,血腥味早已深深沁入了剑中。

3

秋季的天气向来是诡谲莫测,前一刻或还愁云惨淡,后一刻却又晴空万里,白天的阳光仍然温煦,到了夜晚竟又有些凉意袭人。

随着秋意渐深,残存的余暖殆尽在即,若再等上半个月光景,绝不会更晚,镇中的天鹅便要陆续迁徙了。尽管已经到了时节,陌泽镇里的天鹅还是要再磨蹭几日,它们一定是留恋这里。陌泽镇别称天鹅镇,但凡小镇中河水流过的地方,天鹅随处可见,这些精灵们便是这座小镇的守护神。

待天鹅飞走后,也不必担心,守护小镇的还有那座白天鹅礼堂。白天鹅是贞洁的象征,镇民们为天鹅建了一座礼堂,用来守护小镇。镇中的婚礼或庆典都要在白天鹅礼堂举行,这里从不供奉神祇,但始终见证爱情,这座礼堂与宗教无关,但却关乎信仰——对爱情和忠贞的信仰。

秋日的朝阳洒在礼堂的白壁绿瓦上,映出一层淡淡的迷人光晕,和少校昨夜梦境中的景象大为不同。

梦境中,斑驳厚重的栎木门紧紧闭着,铁铅窗棂间嵌的彩绘玻璃亦难辨识,礼堂主厅内的光线不很明亮,像是*昏时分。昏暗模糊了碧的面容,瑭已经记不清梦中碧的样子,他只是知道,那的确是她。礼堂中凌乱地摆放着许多长桌条椅,上面覆满灰尘蛛网,像是被封了很久很久的样子。主厅里出奇的安静,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瑭和碧在礼堂中间的条椅上相邻而坐,但他却完全嗅不到她的温度和体香,仿佛旁边坐的只是某个仅仅存在于他内心中的幻象!自始至终,昏暗的礼堂里没有只言片语,瑭和碧就这么沉默着,如同定格的影像,任凭自己浸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只有那渐渐暗淡的光线和慢慢降低的温度能够证明时间依旧还在流逝……

朝阳下,眼前的白天鹅礼堂依旧是光彩照人。

路旁的陌泽河上,微风拂过河面,浸润上清凉的水汽,裹挟着一阵不知名的奇异花香,还混杂了些泥土的淡淡腥味和草叶的清新芳香,一齐吹向岸边。

少校的黑色马车疾驶过白天鹅礼堂,朝着下一个路口的镇*厅驶去。

琥珀厅乃镇*厅的主楼正厅,亦是镇长平日处理公务之所。与镇*厅中其他诸多厅室有所不同,琥珀厅未以花名命名。琥珀厅内的护壁镶板皆由琥珀制成,而非寻常的木质壁板或者彩绘壁画,正是因此缘故,才得了琥珀厅之名。

陌泽镇不出产琥珀,这些比*金还昂贵稀有的造物精魄,皆是从数百里以外的北方运抵至此,所费不赀。曾经建造琥珀厅的那位总督如何烜赫一时,由此便可见一斑。如同时间被嵌在琥珀里,总督的艺术天才和财富权势也被这琥珀厅保存了下来。

镇长近日染了重风寒,诸多公务均交由秘书长处理,勋亦乐于代劳。今日,秘书长先生似乎格外精神饱满,一身崭新的深绿呢绒礼服纤尘不染,鲜艳的紫缎丝巾是近来正流行的样式,手中的雪茄散发出浓郁的烟草香气,一嗅便可知,亦是难得的极品货色。

勋抚过镇长的樱桃木办公桌,站在桌后的高背椅旁,犹豫了一瞬,似乎是想坐上去试试,但终究只是抚了抚椅背。窗外的阳光斜射入厅内,温润的大理石地砖映出柔和的色调,阳光反射到墙壁上,雕工精湛的琥珀壁板泛起奇妙的光晕,仿佛赤焰和*金结合而形成的光芒,同时又兼具着白蜡或者油脂的光泽,使人产生一种被裹进了琥珀里的眩晕。琥珀的光晕映在高挑巨大的穹顶上,抬头仰视,绘在穹顶上的神话故事仿佛真的活了起来,更使人生出渺小之感。

秘书长深吸一口气,借着雪茄的烟草香气稳住心神,迎着窗外的阳光走过一块块大理石地砖,那份气度完全不输建造琥珀厅的那位总督。在无形的迷人的琥珀光泽中,勋嗅到了真切的权力的味道。而立之年的秘书长正值仕途畅通之时,年迈的镇长已决定退休,该是秘书长实现自己抱负的时候了。从镇长到州长,从州长到内阁大臣,从内阁大臣到帝国宰相……仕途上的动人风景和权力的迷人香韵撩拨着勋的心弦。

近来,幸运女神似乎格外眷顾秘书长,不仅官职晋升有望,前不久姑母的意外过世还让勋继承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姑母其人乃是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一生孤独终老。不不,孤独终老也许并不准确。或者应该说,她把自己嫁给了银圆和金币,那些沉甸甸的铸有皇帝头像的钱币永远不会背叛她,钱币在钱袋里哗哗作响的声音就是最忠诚的山盟海誓,钱比起男人来,可是要可靠千百倍呦。对于姑母而言,朋友显然也是多余的物件,地板下埋的首饰盒和砖墙里藏的契据就是她的知己,这些珠宝财产远比朋友顺她的心意,从来不会拂逆她。

可惜命运弄人,在某个惬意的夏末清晨用餐时,因得知金矿投资失利的消息,可怜的姑母不幸死于一块噎住喉咙的面饼。姑母膝下没有子女可继承财产,她生前又固执地不肯立下遗嘱(想到死后要撇下财产一定会让姑母感到颤栗和痛心),就这样,在姑母葬礼的两个月后,秘书长终于设法继承了他那仅谋数面的姑母的钱财、珠宝、房产,以及田地……总之继承了姑母全部的财产。

勋伸手探进礼服胸前的内兜里,捏出两张信纸。一张是税务官员发来的遗产继承函件,另一张是镇长的亲笔辞呈连同荐书。老镇长终究保荐了勋,就算是默许了勋向碧的求婚吧,这无疑是一桩好买卖!

金矿投机的失利也让镇长损失惨重,他已无力阻止家财日渐枯竭,最后一座农庄已经被迫抵给了债主们,却仍不足以清还债务。年迈的镇长懊悔不已,他的无能正在连累家族蒙羞。家族纹徽上,那只衔着高贵和荣誉的孔雀,仿佛已不屑于再多看这个老人一眼。如今只要价钱合适,老镇长甘愿变卖自己能变卖的一切,但求能够挽救住自己的颜面。

虽然*澄澄的金币光芒耀眼,但在秘书长的仕途中,仍有些钱财难以照亮的角落。尽管那枚孔雀纹徽已略显暗淡褪色,但仍是跻身上流社会的请柬,毕竟那只孔雀尚未被宫廷里骄傲的王公大臣们遗忘。出于翁婿之谊,勋责无旁贷该替他那愚蠢的镇长岳父偿还高昂的债务,但这绝非毫无回报,通情达理的岳父大人无疑会接受女婿继承自己的头衔,毕竟他再无其他选择,如此看来,花费掉的钱财终归价有所值。

接连的好运让秘书长愈加踌躇满志,他坚信,举凡心中虔诚所盼,命运皆会赏赐与他!

透过琥珀厅巨大的圆拱玻璃窗,秘书长俯瞰着窗外的陌泽河,陌泽河岸的镇中广场一览无遗。河畔的石板路上,一辆黑色的马车正朝向镇*厅驶来。勋瞧着少校的马车,心中暗自思忖,听闻少校先生与州长大人私交甚密,也许瑭可以成为自己的朋友,尽管这位戍务官似乎不容易亲近。恍惚间,勋仿佛已经见到了州长大人签发给他的镇长委任状。

4

距离镇庆已不足半月,白天鹅礼堂里,正在预演庆典献乐。

昨夜,州长夫人的信为勋带来了好消息。州长大人已经批准了对勋的擢升,委任状不日便可抵达陌泽镇。

勋捏着那封信,轻轻揉搓出纸张的声响以及兑了香水的墨汁的气息,再次确认此情此景不是自己的梦境。晋升这件事上,想必州长夫人也是出了力的,勋应该考虑考虑怎样回报她,亦或者说是奖励,这不正是那个荡妇祈求的嘛!信纸上的斜体字和州长夫人在床上的身姿一样放荡,一个对于钱财和男色欲求无度的老女人不比臭鱼肠价高几何,倘若她不是那个可怜的州长的夫人的话。

典礼台上,碧正沉浸在自己指间弹奏出的钢琴乐音中,这篇《命运》一直是她最为钟爱的钢琴曲。悠扬灵动又纷复多变的琴音沁染着淡淡的玫瑰花香,在碧的周围扩散开来,弥漫到礼堂的空旷中,和穿透彩绘玻璃窗的阳光溶在一起,让台下听众的心神为之沉醉。

二楼的凵形回廊上,勋扶着栏杆,俯视着典礼台上的碧,志得意满,如同一位打了胜仗的将*般。礼台的中央,被琴声围绕的碧身披熠熠华光,如同夜幕中的星,享受凡人的仰望,但对那些凡人却向来不屑一顾。勋敢*上一千枚金币,除她自己和音乐以外,碧的心中要么再无任何空余,要么空余已被冷漠寡情填满。这个女人身上的光叫做高傲,这份高傲现在正被论价买卖,无论她怎样挣扎,她的高傲都将被她那愚蠢父亲的巨额债务啃噬腐蚀。瞧着碧那柳叶黛眉下琥珀般的眼睛,勋不由生出一阵奚落挖苦她的快意。

激昂的旋律再度响起,仿佛又一次的挣扎……

典礼台侧的幕布旁,一只不起眼的身影歪立在昏暗的角落里。跛子是礼堂的杂务工,所有人都叫他跛子,没人记得他叫什么,反正那无关紧要,甚至,连他自己或许都已经忘了自己的真名实姓。

歪斜的身形,苍白的脸色,让跛子看起来像个被恶疾折磨扭曲的病人;深陷的眼窝,突出的颧骨,瞧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具会喘气的干尸;呆滞僵硬的面孔如同一块木雕,出自某位技艺并不娴熟的木匠之手,并且懒惰的匠人也并未在面部神情的雕琢上花费多少功夫……这样一副丑陋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相信跛子有着属于人的心智,或者有着完整的灵*。

微凉的秋风似被乐声吸引而来,顺着后厅敞开的侧窗不请自入,穿过典礼台侧的窄门,拂过幕布后吹向主厅。清凉凉的过堂风中,还携着股从跛子身上散发出的汗味,类似生了锈的铁把手的气息。

跛子注视着典礼台上,他的眼睛捕捉着碧的每一个动作,似乎想要把她的每一瞬间都定格在脑海里。他的耳朵追随着碧的纤指在琴键上按出的每一个音符,虽然他不懂音律,但他知道那就是天籁。

旋律每到激荡之处时,跛子便紧张地揪住自己满是褶皱的礼服衣摆。与其说那是一件礼服,毋宁说是一件略像礼服的大衣。廉价的土褐色布料,不伦不类的样式,参差的缝针走线……显然是由哪个手艺蹩脚的裁缝缝制。这大概是跛子最体面的衣服了,只有碧为庆典献乐时他才会穿出来。尽管礼台中央的钢琴演奏者从没注意过他,但跛子还是毫不懈怠,希望在某个演奏间隙,当碧从他的方向掠过一瞥时,能给她留一丝好印象。

跛子的大衣内兜里,揣着只小木盒,其中是一枚玫瑰花状的银胸针。花叶托着一朵半开待放的玫瑰,每一刀镂空每一笔錾刻极尽巧致能事,其做工精湛绝非寻常首饰匠人的手艺能及,想来定制这枚胸针必花费不少。这枚玫瑰胸针本应是去年冬月时送与碧的生日礼物,跛子相信她一定会喜欢。

只可惜,跛子显然不在生日宴会的邀请之列,即使得到邀请,他大概也会因为丑态百出而失去将礼物送出的勇气。在跛子那唯唯诺诺的性格深处,藏着一缕长久不见阳光的自卑,在他那副呆滞木讷的外表之下,始终躲着一只没有自我的灵*。跛子轻视他自己,也同样被人轻视,虽然他渴望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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