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观螳螂有感
看雄螳螂将自己的头颅
递给雌螳螂
在被嚼碎吞下的同时
它身体颤抖
将所有的精子排入雌螳螂体内
我就想到在历史摇晃的枝头
站立的英雄
他只不过是将头颅伸进
刽子手和围观者构成的虎口
在一片叫好声中
他的血
断断续续
没有养育出几个像样的后代
.10.3夜
█指纹
我是在母亲手指上第一次看到指纹的
母亲握着我的小手说,你也有
我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指纹
母亲说,这指纹是祂抚摸我们时留下的
让我们彼此抚摸,也让我们留下承诺的印记
祂是谁?我问
母亲说,祂是祂,也是我们,也是万物
后来,我在猩猩,猴子的手指上看到了指纹
在树木,大海上看到了指纹
我只是看不到祂的手
但我依然感觉到祂的手在我的心里
摁下指纹,并且始终温暖始终在扩大……
.12.2夜
█关于银杏落叶的建设性意见
由于各地气候不同
也就是温度的高低,风力的大小不同
银杏的落叶时间就不同了
但我们统一下发了文件
规定清扫时间:从第一片落叶开始
到最后一片落叶结束
大数据一定能计算出有多少棵树
多少片落叶
与去年同时期相比,增长或降低了多少片
一清二楚
但是,我们没有改变银杏落叶的颜色
比如说将金*色变成我们喜欢的红色
我们应该在它未落前就将它变成红色
不,在发芽时就应该是红色
据我个人观察,目前还没做到
当然,这绝对有可行性
我们可以改变银杏的基因,或者
人们的眼晴——这有些过于复杂
也许有人会指责这是人造色盲
好吧,我们还有一个更环保的方案
干脆——改变语言
将金*色这个词的词性改为红色
这种方案成本最低,效率最快
从小学识字课本开始,从新华字典开始
从每个人的内心开始
……
.12.18晨六时
█蝙蝠
那个夏天,一只蝙蝠
误入我的房间,四处乱撞
我将门窗敞开,它依旧在
灯光通明的房间盘旋,留连
仿佛房间里有个寻找不到的东西
它又像是一句不落的无声的谶语
笼罩整个房间
我扔下驱赶的扫把,点上一支烟
看它在灯下织出无形的蛛网
我心生恐惧,我关灯
昏暗中它如一个*魅飘出窗口
融入夜色
我开灯,环顾房间,想
有些生命需要黑暗才能够生活
我关灯,睡去
.10.22
█插花
我欣赏日本的插花艺术
太雅致了
这古典的东方味道
婉约于瓷瓶含蓄的瓶口
我更爱的插花类似行为艺术
比如一战、二战各种大炮愤怒的炮口
喷射现代的暴力美学之花
但这还不是我的最爱
记得是布拉格广场还是红场
一辆坦克高举的炮口插上了一束
鲜红的玫瑰
这依然不够完美
我的意思是这广场还不够大
坦克还不够多
我的意思是所有的枪口
都插上茉莉
不,不,不要向日葵
世界上所有的炮口都插上白菊、*菊
玫瑰拿来——布置孩子们的婚礼
哦,孩子们生下孩子
他们的孩子继续玩插花游戏
他们的孩子变没变成机器人我不知道
也许被数字统治
那花是塑料花还是已改变基因的鲜花
我也无法预测
但一定散发着迷人的芳香
.11.5夜
█龟类生活
一只陆龟是怎样承受一只大象的压力的呢
它只需将头和四肢缩进体内
就可以任象足随意践踏而安然无恙
它坚固的甲壳可以抵御狮子、猎豹、鬣狗
锋利牙齿的洞穿、撕咬、咀嚼
它拒绝挣扎拒绝呻吟无声无息地活在生物链中
只有死后才可以在它枯干的甲骨上看到一行行
纵横交错的深深刻痕——某个民族的神秘文字
人们用它占卜用来预测祸福用来寻找
未来的光辉道路。它的年龄在绘画和言辞中
已成为长寿的象征,它的形体被雕刻成
栩栩如生的基座,驮起东方不朽的丰碑,铭记
四海升平的伟业,这已成为世代相传的艺术
哦,龟类在漫长的历史之路缓慢爬行
它在蔚蓝清澈的海洋里也有过烂漫抒情时刻
那是在太平洋南部岛屿的一片珊瑚群中
沙白水清,鱼群如翩翩起舞的彩色之梦
一对玳瑁龟似梦中之梦,音乐般划动四肢
旋律、旋律,优美地听从了上帝无形的指挥
我和恋人裸身潜水目睹了这场存在之海的
盛大演出。此刻,我将玳瑁眼镜放在翻开的
二十年前的旅游手册上,想起她柔声地说
“玳瑁龟甲壳坚硬,活一千年也不如人类
肌肤相亲一晚。”几滴海水还是汗水滑过
她纤细的腰肢,我俩的眼中瞬间涌动古老的
潮汐……沙滩金*,柔软,海水湛蓝
太平洋之夜悄然降临,一轮明月凝视世界
一只巨大的雌龟在沙滩上产卵,头向大海
潮水拍岸,它的眼中有泪悬挂,久久不落
这滴泪是宿命的海、这滴泪是凝聚了所有
滋味的盐、这滴泪将映照着一群幼龟
在一个神启时刻从沙中钻出,扑向世代的大海
.12.14上午
█致策兰
那时,我还不知道犹太人,不知道
塞纳河,不知道
米拉波桥,不知道——你
年4月20日从桥上纵身跳下
不知道之前,你父母死在奥斯维辛
不知道你的《死亡赋格》是用德语写成
那时,我还是一个德州的汉族男孩,七岁
常去大运河文革桥下游泳
北方四月的河水寒冷,塞纳河也很冷吧
我不知道你那里是什么季节
但我知道,我很熟悉从桥上落入水中的
扑通声:那些被捆绑着推下的人
声音清脆些,那些自己跳下的人
声音更干脆
他们大多石头一样沉默
也有人呼喊着嘶哑的汉语
他们在大运河中溅起的涟漪
和你在塞纳河溅起的涟漪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你在法语的河中溅起的德语浪花
没有平息——年我在中国听到了
你阴郁的录音
而我们汉语的漩涡深不可测,平静而强劲
早已将那些人输送到浑浊的下游
不知所踪
哦,策兰,忘了给你说了
大运河是一条举世闻名的人工河
公元年由隋炀帝下令开凿,北京至杭州
全长余公里,通达*河、淮河、长江
钱塘江、海河五大水系……
.1.21中午
█夜航船
这是一艘巨大的难民船吗
它有一个无法描述的名字
平稳地航行在午夜
人们忘记了它已航行了多少年
它要去哪儿
一个也许有的地方
不,它根本就没有航海图
船长以自己的姓名命名了这艘船
将自己的画像挂满了每一个房间
然后,送给每人一个美梦
睡吧睡吧——多么甜蜜的鼾声
睡吧——梦见礁石的人
已被扔入海中,他只是让鲨鱼
提前品尝了人肉的滋味
睡吧——全速航行在午夜的
愚人船——好运!
.11.19夜
█树
不要剪掉树枝
不管它笔直或弯曲、下垂
都是一条伸向虚空的路
不要指责树叶的形状和颜色
它只能落下自己的叶子
不要清扫
随风而去的让它去
留在树下的让它腐烂在泥土里
树根会收留它们
悄悄沿树干回到春天的枝头
招摇。不要说树根的委屈
它在泥土的黑暗中活得
固执,保持了一生的尊严
不要随便移动一棵树
你没有改变它命运的资格
当然,你可以挥斧砍伐
加固你的门窗、屋顶
应对北方寒冬酷烈的风雪
就像我,伏在这张橡木桌上
写下这首树的诗
微*的稿纸卷曲,仿佛
木匠刚刚推出的刨花,散发出
新鲜的木头香味
冬夜漫长,你读后可以将它
续入渐弱的炉火
.9.21
█淹没
悲哀的潮水从腹部一波一波
涌上来
漫过心脏、脖子、嘴……
我有过这样的时刻
每当看到白纸上无耻的黑字
蘸着鲜血的印章
掌声中一致通过的修改的宪法
哦,孩子们翘起的等待预防针的
可爱的臀部被透过窗户的阳光
照亮
他们还在幼儿园里奶声奶气地
唱着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一个失业的饥饿汉子手拿水果刀
走进银行,走进法庭,走进监狱
走进一只喂活或吞噬他的碗
屠宰场里一只逃跑的羊,回来
口衔刀子,缓缓走到屠夫面前
跪下,将它更锋利的目光
递给他
哦,还有更沉重的无形的
面粉加工厂――金*的麦粒
不知不觉变成了饱含重金属的
馒头,你每日必须咀嚼的馒头
你马桶中的粪便
哦,还有还有,爱人垂下的
再也睁不开的眼帘
留在你手心的纤细手指的
最后一次颤抖
枕头上她的枕窝,浴缸中她的
一根毛发泛着光泽
还有,她留下的治病借款明细
写满名字的已发*卷边的
笔记本――请收好收好
还有还有,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
发来的手机短信:这学期
还需要一万元……
还有还有呵,痛风关节肿大变形
和看不见的疼――一群蚂蚁
啃着骨头
哦,窗外的天真蓝、真蓝……
每当我看到这些
冰冷的潮水就从我的腹部涌上来
漫过心脏、脖子、嘴……
我没有踮起脚尖呼救
我知道我的尖叫没有回声
我的尖叫会被时间空间化解
会被那个无法描述的庞然大物化解
所以,我必须赶在潮水灭顶之前
将尖叫写进这首平静的诗里
.10.10
█在*河入海口回顾和瞻望
――.11.14与庞培、杨键、江雪、
赵雪松、王桂林诸兄同游*河入海口。
我爱你源头的细小和我童年的每一滴清澈
一路走来的弯曲与跌宕
少壮时的蛮横,混浊
老年的平缓,开阔
我更爱你我的浑*将消失进去的这片蔚蓝
.11.14下午
█一块红布
——为甘肃宁县八岁女童而作
这块红布陈旧
八岁女童的鲜血又一次将它染红
它本来就是用众人的血染红的
但它不会做孩子们的襁褓
更不会裹住我们的灵*
它不肯褪色
它高高在上
它在凛冬黎明前的广场招展
浓霾中它将五星级的黑暗
包裏得更紧……
.1.18上午急就
█翅膀之诗
——给孟浪
我将你的两首诗插入我的《预言》
这首怪异的长诗便鸟瞰山河
如今你滑翔远去
我亦闭嘴,不再点评谁是宴席上的
苍蝇,谁是厕所里的苍蝇,以免自己
成为在宴席与厕所之间奔忙的苍蝇
啊,这世界多么寂静
这世界充满了小昆虫翅膀的嗡嗡声
饕餮者微笑着将餐椅换*椅,他将
一直吃下去、吃下去……菜肴已吃尽
虽然他不知吃的什么——一条饿龙
开始从自己的尾部吞咽,没有人看到
会有结束之日。而妩媚的小昆虫翅膀
闪着光泽,围绕着血腥嗡嗡、嗡嗡
哦,孟浪,天空依旧,你没有留下痕迹
我打开《同时代人:悼亡诗集》,抚摸
夹在里面的两根金属般坚韧的鹰翎
.12.21
李庄,六零后,山东牟平人,现居德州。
年开始写作。
年出版诗集《李庄的诗》;
年完成长诗《预言》;
年结集《无人能够阻止玫瑰怒放》。
不当你的世界只作你的肩膀
○
无畏的太阳
○
阅读,让生活更美好
请留下你指尖的温度
让太阳拥抱你
记得这是一个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