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时常会思考，这片沙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一次又一次，我跟随着驼队穿越这片沙漠，往返于各个遥远的异域城镇之间，将这里的货物贩运到那里，又将那里的特产带回这里，赚取其中的利润。
成为一名骆驼商人是件充满挑战的事，既要有不畏艰难的决心，也要有吃苦耐劳的毅力，不仅要有对利润的敏锐嗅觉，还要有对价值判断的精准眼光。通晓异域文化是何等重要不言自明，此外更要能读懂骆驼和沙漠的语言，了解骆驼和沙漠甚至胜过了解自己。在漫长的商路上，骆驼永远是我们最忠实的最值得依靠的朋友。至于沙漠，它有时是慷慨的朋友，向驼队显露绿洲、财富，乃至奇遇，有时却又是致命的敌人，掀起狂风*沙掩人尸骨。行走于沙漠中，必须会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向它借道。
这片沙漠横亘在各个遥远的异域城镇之间，也许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考验想要穿越它的人，毕竟，异域的财富和奇幻的经历不该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
沙漠的北方是未开化的地方，那里生活着剽悍的蛮族，茹毛饮血，不宜接近，据说也无生意可做，我还从来未曾踏足过那里。
越过沙漠向南走，会逐渐接近大海，毗邻大海的地方有很多富庶的城镇。在那里可以得到珍珠、珊瑚、玳瑁、砗磲，甚至稀罕的龙涎香。无论将这些商品贩到东方还是西方，都能赚取不菲的利润。
从西方的城镇驼队能得到精美绝伦的银器，优质的毛皮以及毯子也是驼队热衷的货物。这些货物被贩到东方和南方后，总是备受有钱人们的追捧，一张花纹精美织工考究的毯子甚至可以抵上一栋房子。有如此丰厚的回报，尽管贩运毯子颇费周折，驼队还是不遗余力地满足那些有钱老爷们的喜好。
当驼队从东方返回时，我们会载满丝绸和烟草。丝绸是一种华丽的东方布料，美艳的颜色，绮丽的花纹，柔顺的质地，穿在身上更显高贵，无疑是爱美的女人们的心头好，天知道那些东方人是怎么织出这种布料的。烟草经常被戏称为“解忧的叶子”，燃烧时释放出香氛独特的烟雾，只要吸上几口，便使人欲罢不能，若是置身烟雾之中，更犹如升上天界，足以让人忘记一切烦忧……
虽然沙漠中的夜很冷，但只要倚靠着骆驼总能度过，有时还能做上一两个美梦呢。天还没有完全亮，我们又要启程了。驼队载满货物，继续朝着即将日出的方向行进，越来越接近这片沙漠的腹地。
沙漠的中部是片高地，那里有一座玫瑰古城，乃是冈茨人的聚居地。那些居住在沙漠中的冈茨人和包围着他们的沙漠一样神秘。
2
玫瑰古城堪称沙漠中的奇迹，冈茨人在红色的高地山丘上开凿出了一座岩石城镇。也许我没有说清楚，冈茨人的建筑并非用石头砌垒，他们把整座山丘凿成阶梯塔的样子，再从每一层阶梯的石壁上向山体内开凿出供其居住的石室，其工程之巨绝非在岩壁上挖几个石洞那么简单，其工艺之精无与伦比，甚至让人怀疑他们不是在开凿居所而是在凿刻艺术。
居住在玫瑰古城的冈茨人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他们不事农桑，因为这片沙漠高地除了岩石还是岩石，几乎无法耕种田地。幸运的是，岩石的下面有着永不枯竭的地下泉水，冈茨人便是仰赖这些甘泉生生不息。冈茨人既定居也流浪，他们不惜世代之力开凿玫瑰古城作为故乡，但在冈茨人的一生中，又有大部分时间是远行流浪的，他们不断重复着流浪和归乡的生活，循环往复。
冈茨人都是杰出的石匠，看他们开凿的玫瑰古城便可证明这一点。同时，冈茨人还十分擅长占卜、医药，以及经商，他们以此为生。像我们一样，冈茨人也骑着骆驼穿越沙漠，穿梭于遥远的异域城镇之间。但是，冈茨人又不同于骆驼商人，他们从不成群结队外出，也没有家庭观念，每个冈茨人都像是流浪或者寻宝的独行侠。最为迥异的是，完全不同于我们所贩运的凡俗货物，冈茨人的行囊里装的都是非凡之物！
玫瑰古城是穿越沙漠的必经之处，驼队可以在这里补充饮水和食物，更重要的是，如果有幸能赶上冈茨人的集市，将收获颇丰。不过，冈茨人的集市不知多少年才有一次，且只有一天，可遇而不可求！
看来这一趟我们运气极好，玫瑰古城的集市上热闹非凡，还有其他几只驼队先我们一步到了这里。
玫瑰古城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神殿，神殿前的空地上便是冈茨人的集市。神殿是由凸出的红色巨岩雕凿而成，分为上下两层。三个并列的石龛位于神殿上层，分别雕刻着沙漠之神，泉水之神，以及中间的许愿女神，祂们都是冈茨人信奉的神明。在神殿的下层，六根巨型石柱撑起整座神殿，正中是高大的方形入口，通向殿内。神殿之内，除了精美的岩石雕刻，还有一眼石泉，那是整个玫瑰古城最大的一眼石泉，数千年来汩汩不息，冈茨人世代将其视为圣泉。
驼队将在此休整一日，既是为了补充饮水和食物，更是为了玫瑰古城的集市。
3
在冈茨人的集市上，流传一条奇怪的规定，不可以走回头路，即使错过了心仪的货物也绝不可回头。没人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规定，倘若询问冈茨人，他们也只会一脸神秘地告诉对方，人生就是如此，只能向前不能回头。这既是冈茨人的哲学，也是外来商队务必要尊重的异乡文化，总之，从来无人违反规定。
玫瑰古城的市场上贩卖各种最稀奇的货物，只可用金子购买，且不能讨价还价，否则，将成为不受冈茨人欢迎的人而被拒绝再进入玫瑰古城。有一点是可以放心的，冈茨人的信誉极好，他们出售的货物向来都是价有所值，至少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后悔自己同冈茨人做过买卖。
这还是我第一次赶上冈茨人的集市，因随身带的金币不多，所以更是要慎重选择，思虑再三，不可轻易作出决定。
一个年轻的冈茨人在地上铺了张驼毛毯子，席地而坐，等着往来客人询问自己的货物。他有一头深褐色的头发，眉骨很高，眼窝颇深，脸上和眼中有一种与其年纪不相符的成熟。我蹲下身，一边同他攀谈，一边打量他放在毯子上的两件物品。
那应该是两卷羊皮纸，其中一卷颜色浅一些，稍微新一些，用一根布条扎着。另外一卷显得很残破，瞧着有不少年头了，与其绑在一起的还有一柄铜钥匙，生了些铜绿，看来也是个有历史的物件。
“这是什么？”我问道。
“哪一个？”年轻人反问道。
“嗯，这一个。”我指了指比较新的那一卷羊皮纸。
年轻人不慌不忙，解下捆扎的布条，将那卷羊皮纸展开。
“这好像是张海图。”我看见那羊皮纸上画着海岸的轮廓，标注着方位，还有些文字。
“不错，这是一座海岛的海图，也是那座海岛的地契。”
“海岛？”
“是的，一整座海岛。”
“在哪里呢？”
“从这里一直向南，找到一个叫怒涛镇的地方，那里并不难找，就在这片陆地最南端的岬角上，然后从怒涛镇乘船，按照海图上的指示，向西南方向顺风航行十天，你便找到了那座岛屿。”
“岛上有什么呢？”
“有几块可供耕种的田地，雨水充沛，有一座石头房子，以及宁静平淡的生活。”
“还有其他人么？”
“那座海岛只属于持有这张地契的人。”
“那么要多少钱呢？”我猜自己肯定买不起，但还是问了价钱。
“一个金嘉顿。”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只要一个金嘉顿。”年轻人再次确认道。
冈茨人从不说谎，他说一个金嘉顿能买到一座海岛，只属于我的海岛，那么那就一定是真的。但我反而犹豫了。我是骆驼商人，驼背和帐篷就是我的家，我买一座海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这一生可能都没机会到自己的海岛上去。
“也许你可以看些别的。”年轻人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那么另一卷是什么呢？”我从海图地契上移开自己的注意力。
“这个可要值钱得多呢！这是一张藏宝地图，以及打开宝藏金库大门的钥匙。”
“那何必要卖呢？你自己去寻宝岂不更好？”
“冈茨人对宝藏没兴趣。”年轻人不屑地回道。
“那这幅宝藏地图价值几何呢？”
“一个金嘉顿。”
“宝藏难道也只值一个金币吗！”我诧异地说道。
“一个金嘉顿只是我的要价，但是价高者得。这位先生，你也有兴趣吧？”年轻人对一个刚刚凑过来的高瘦男人问道。
“当然！我出十个金嘉顿，这幅地图我要了！”高瘦的男人毫不犹豫，正要从钱袋中数出十枚金币。
“等一等，我出二十个金嘉顿。”一个矮个子突然加价道。
“我先出价的！”高瘦男人怒道。
“我没听错的话，价高者得，对不对？”矮个子询问年轻的冈茨人。
“先生你没听错，价高者得。”冈茨人重复道。
我不知道最后是高瘦男人胜利了，还是矮个子如愿以偿，又或者是哪个加入叫价的人得到了那张地图。对于那幅指向财富的地图，我似乎并未想过同他人相争，当然我也确实没有那么多金币去跟他们争抢，或许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4
我继续向前走，虽然看了许多热闹，但却什么也没买到手，心中总是犹豫不决，既担心错过眼前的，又害怕因为花光了金币而无缘后面更好的。走了一会，我不知不觉在一个留着茂盛络腮胡的男人面前止住了脚步。也许是他浓密的胡子吸引了我，也许是我看累了，想在他旁边的石阶上理理思绪。
“累了就坐会吧。”络腮胡很友好，请我坐下来，还给了我一杯奶解渴。
“谢谢。”我喝了奶，舔了舔嘴唇，奶香很浓郁。
“年轻人，我这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要不要看看？”络腮胡对我说道，见我并未反对，他便对我介绍了起来。
“瞧这个，”络腮胡从铺在石阶上的毯子上拿起颗橄榄状的果子，“人生在世命数难测，这是一颗长寿果，吃下它能让你健康无病活到一百岁。想想看，没有疾病的百岁生命，简直如同得到神明的赐福庇护，你只需要这一颗果子！”
“我反倒觉得，‘无常’是生命不可剥离的属性，某种程度上，‘苦难’也是。无常和苦难能让我敬畏生命，更加懂得珍惜光阴珍爱身体。或许，长寿果该留给已饱尝过生命苦难的人。”我说道。
“这话有些道理，你还很年轻，垂垂老矣病痛缠身离你还很遥远。”说着，络腮胡又拿起一只绿色玉环，“那么再看看这个吧，这是只避灾环，当你遇到灾祸的时候，打碎它，玉便会帮你承受灾祸。你们是骆驼商人，穿越沙漠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或许有一天你会用到它。虽然只能帮你避开一次灾祸，但只要你使用得当，足可挽救自己的生命！”
“我想这是个实用的物件。与灾祸擦身而过，能让人更深刻地领悟到生命的宝贵，更加爱惜生命。不过，也许你这还有些什么更棒的。”
“再或者，你需要这枚幸运石。随身带着它，幸运会常伴你左右。当你遇到困难时，你会幸运地得到帮助。还有这个，这种香水叫做爱之香，当你爱慕某个姑娘时，把爱之香涂在她的前额，她也会深深地爱上你。有了爱之香，你就掌握了爱情！”
“只有这些吗？”
“怎么会，我这的好东西可多呢！这枚戒指，曾经属于东方的某位国王，带上它的人可以得到权力，无论走到哪里，都拥有支配其他人的力量！还有这颗水晶球，它是一位很有名望的法师的遗物，透过这颗水晶球去看你身边的人，你便能知道他们究竟是对你忠诚的朋友还是暗藏祸心要害你的敌人！”
我看着络腮胡推荐的形形色色的稀罕物件，心中却无甚渴望。见我沉默不语，络腮胡大概对我失去了耐心，已经开始去招呼其他的人了。我仍然未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继续向集市前面走着。
5
一位老者坐在一个草席搭的凉棚下。仿佛人们看不到他似的，他的跟前冷冷清清。老者似乎也不在意，只是眯着一双虽有些浑浊但不失睿智的眼睛瞧着过往的人，像是在看蚂蚁搬运砂砾一样饶有兴致。
老者瞥见了我，但没说话。我朝他走了过去，脱帽行礼，老者颔首回应。我看到，在他面前的桌上只摆着两件不起眼的东西，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是在售货，或者他只是一位坐在这纳凉看热闹的老翁。
“如果你感兴趣，不妨看一看。”老者先对我开口说道。
“请问这是什么呢？”我指着桌子右边那个藤条圆环问道。
“这是智慧冕。”
“那么它是和智慧有关喽。”
“诚然，智慧冕能赐予人智慧，驱除笼罩在每个人眼前的混乱浓厚的雾障，让人看透一切的事实和真相，不再受到愚昧蒙蔽。”
“可这似乎只是几根绕在一起的藤条。”
“镶嵌着红蓝宝石的*再怎么华丽，终归只是件又冷又硬的金饰，不是每个带着*的国王都是明君。除了奢华，*上并不再有其他。正因愚昧遮住了眼，所以你只看到了藤条，却没看到智慧。”
“那这智慧冕价值几何呢？”
“其价值和另一样相同。”
“那么另一样又是什么，可是一只银杯吗？”在藤冕的旁边，我见到一只带盖的杯子，像是银质的，但有些乌黑无甚光泽，丝毫称不上精美，即便将其丢在地上，怕也是没人愿意拾起来。
“这的确是一只银杯，但我卖的不是这只杯子。”
“那是什么呢？”
“是杯中的水。”
“只是一杯普通的水吗？”
“这是勇气之水。”
“那么它肯定是和勇气有关喽。”
“饮下勇气之水的人，可以开启自己心中的勇气之源。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竭的勇气，就像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智慧。如同智慧被愚昧蒙蔽，人心中的勇气也被生命中的诸多困难所掩埋。饮下勇气之水，便可重新唤醒心中涌动的勇气之源，就像这玫瑰古城神殿中的圣泉一样，汩汩不息。”
我看着赐人智慧的智慧冕和那装有勇气之水的银杯，心中颇为犹豫不决，一时无法权衡出智慧和勇气对于我孰轻孰重。心中有个低声似乎在告诉我，这两样之中必有一样，但只有一样是我可以带走的。
“静下心来，便能听清内心最深处的声音。”老者说道。
我放空思绪，不再去思考任何优劣，只是让自己安静下来，逐渐接近着心底的某个渴望……当我再看向桌面时，我选择了勇气之水。
“请问我该付出多少呢？”我对老者询问道。
“这由你来定。”
“这是我的全部了。”我从怀中取出钱袋，放在桌子上，那里装着我全部的金子。
“集市你还没逛完，也许后面还有更宝贵的东西在等你。”
“我想我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了。”
香秾谢谢您的支持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