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
我爱上了一只凤凰，陪了他整整十年。
可他却不念我的恩情，与同族一起耻笑我出身低微。
我决定忘记他，向神女求了忘情水，之后远走高飞。
我原以为，他根本就不会在乎我的离开。
后来却听说，凤凰山上有一只发了疯的凤凰，收集了一堆山雀爱吃的果子。
每天都在问一只山雀的下落。
1.
日暮时分。
我扑腾着受伤的翅膀，衔着一筐浆果赶回梧桐树下。
快到的时候，我强忍着疼，装作一切安好，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落下。
但下一秒，我便颓然了。
楚淮还是没有回来。
我看着面前一排排熟透糜烂的果子，不断地安慰自己。
他只是太久没有回家了，想多待几天，绝对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可是他走前，只字未提要回来。
他真的还会回来么？
2.
我跌跌撞撞飞去了凤凰山。
高大巍峨，隐入云端，于我而言犹如天堑。
山下的侍卫竟也都修得了人形。
凤凰一族，与别的鸟雀而言，本就是云泥之别。
别的鸟雀穷极一生修习或许连说话都做不到，但凤凰化作人形却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我心底便生出了一阵黯然和自卑。
但在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趁着渐渐变暗的天色飞进了凤凰山。
等到皓月当空，我终于发现了楚淮的身影。
他真是很漂亮，火一样的羽毛，在月色下泛着微光，在凤凰中当是数一数二的样貌。
他栖在一棵极大的梧桐树上，旁边坐了个已修成人形的女子，在为他梳理羽毛。
女子眼中的爱慕太过明显，以至于我的心被刺痛。
他好像到哪都有无数鸟雀为他倾心。
3.
我想叫他，可最终发出的只有一声低微的啼鸣。
但他们还是听见了，扭头看向了我的方向。
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指着我道：「呦，那儿有一只山雀，不知道怎么溜上来的。」
楚淮显然认出了我。
他盯着看了我一阵，眉心皱了起来，冷冷开口道：「谁叫你来的？」
我话到嘴边，又因为他的态度咽回了肚子里。
我想说的其实有很多。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你要丢下我吗？
还有……你旁边的那个女子是谁？
但最后，我只说了一句。
「我给你摘了很多浆果。」
4.
气氛陷入了沉默，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我的翅膀因为长久的飞行又加重了伤势，此刻安静下来，疼痛感愈发明显。
我不自觉想起了翠鸟寻竹对我的忠告。
「他是凤凰，你只是一只小小的山雀，就算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怎样，人家拍拍翅膀就飞走了，别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见我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毕竟那是凤凰啊，你爱上也是必然。」
可我却在心里说，并不是这样的。
我爱上他并不是因为他是凤凰，就算他是画眉，是黄鹂，甚至只是一草一木，我也还是会爱上他。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楚淮，他便是一副狼狈模样。
都说凤凰浴火重生，那是他们成长必经的天劫。
那时的楚淮刚经历一道天劫，奄奄一息，路过云雀山时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树林中。
刚好在我的面前。
他浑身散发着滚烫的热气，羽毛卷曲打结，称不上一点好看。
甚至都没有鸟雀认出这是一只凤凰。
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能不能，去给我找些浆果？」
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那时的楚淮和我都没有想到，他在云雀山这一待就是十年。
5.
楚淮还是跟着我回了云雀山。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究竟是雀跃还是难过。
是不是我不去找他，他就根本不会想起我？
一路上他飞得很快，我翅膀受了伤，跟得很吃力。
他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我。
「你飞不动了吗？我背你。」
我愣了一下，受伤的翅膀罢了工，整个身子直直地往下坠去。
楚淮反应很快，一下就接住了我。
我心里的难过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他有时候还是会对我好的。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我便听见他道：「想要我背就直说，装什么？」
原来他压根就没发现我受了伤，只是以为我在装柔弱要他关心罢了。
他对我的好，仅此而已。
说不清是在可怜我，还是为了报答我。
我没忍住掉眼泪，滴落在他的背上。
他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问。
6.
楚淮第二天一早就回凤凰山了。
我想跟着他，他却说凤凰山不欢迎别的鸟雀。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竟然也没觉得多难过。
或许我早就习惯了他对我的疏离和冷漠。
回想起他在云雀山上的这十年，好像都是我在追逐他的背影。
他是那样优秀，坚强，始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跟他说，以后一直都想跟他在一块，修成人形，然后云游四海。
他却冷冷道：「别说山雀没有修成人形的先例，你稍微磕碰一下就喊疼，又怎么承受得住天劫？」
从此我便养成了再疼也不说的习惯。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我便求他教我怎么修成人形。
他无一例外，都只是淡淡瞥我一眼，然后开口道：「你只是只山雀，山雀是修不成人形的。」
7.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我从未走进过他的心里。
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走到那堆浆果前，呆呆地看着。
楚淮没有吃。
我衔起一颗，咬开。
已经没有甜味了，只剩下苦涩，和一股发酵的酒味。
寻竹不是早就说了吗，他是凤凰，我是山雀，我们就是不可能的。
他对我偶尔的好，也不过是因为我救过他而已。
我一边提醒自己，一边吃着浆果。
直到头晕目眩，身形开始摇晃。
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我莫名觉得很眼熟。
想了半天，我才想起她是昨天晚上为楚淮梳理羽毛的那只凤凰。
「喂。」
她叫了我一声，似乎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愣在原地，思绪却云游天外。
楚淮没有跟别人提起过我吧，否则怎么会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女子道：「楚淮他……」
我一下便回过神来。
「他心痛病犯了，说是你知道怎么缓解，你跟我去一趟凤凰山。」
楚淮有心痛的毛病，是他当年经历天劫留下的病根。
有时隔一两年会发作一次，有时隔半年会发作一次，最近几年越来越频繁了。
距离上次发作不过才两个月。
我还晕乎乎的没反应过来，翅膀却先张开了，忍着伤痛飞了出去。
不是刚刚才提醒过自己吗？怎么又对他这么上心？
我一边暗骂自己的不争气，一边为自己找借口。
算了，再帮帮他吧，毕竟是生病了。
8.
我赶到凤凰山的时候，楚淮已经疼得奄奄一息了。
他浑身的羽毛都被汗水湿透，变成了一绺一绺的，犹如当年一般狼狈。
一看见我，他便将我拥入了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我轻声哄着他，叫他将我松开。
他没动，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疼，他看向我的眼睛里湿漉漉的，看着叫人心疼。
半晌，我听见他道：「南枝，我想我还是离不开你。」
我的心猛地动了一下，但还是推开他。
缓解心痛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给楚淮渡一点心头血。
心头血渡完，效果立竿见影。
楚淮长舒了口气，忽然抚上了我的翅膀。
「怎么受伤了？」
我沉默了。
其实我经常受伤，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乎。
见我没回答，他便也没问了。
我忽然道：「那你会让我留下吗？」
楚淮果然皱起了眉。
「这里是凤凰山……」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醉意上涌，我竟然说出了这么直白的话：「是不是你的心痛病好了，你就不需要我了？」
楚淮愣住了，没有回答。
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茫然，错愕的表情。
我冲他笑了一下：「也许在你的心痛病好之前，我就离开你了。」
9.
不知是因为害怕我离开，还是因为愧疚，楚淮让我留在了凤凰山。
但我能肯定的是，楚淮并不会因为我离开而难过。
他甚至都没有告诉凤凰山里的其他凤凰有关于我的事，以至于第二天，别的凤凰见到我的时候，都想把我赶下山。
直到昨天那个女子过来阻止了他们。
她叫琉璃。
琉璃过来冲我微微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是在找楚淮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头上的簪子。
上面有一片羽毛，火一样的颜色，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属于楚淮的。
「他去吃我摘的果子啦，忘了告诉你，他从前就最爱吃我摘的果子，你要尝尝吗？」
我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果子，那是一种只长在高耸入云的树上的果子，是我够不到的地方。
我看着她面上的微笑和眼底的讥讽，缓缓摇了摇头。
我知道，楚淮也不爱她。
若是真爱她，绝对会急着跟我撇清关系。
楚淮的心里好像只有修成人形这一件事。
以至于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第一次心痛病发作的时候。
在所有办法都用尽了之后，我决定把自己的心头血渡给他。
他在混沌之际反复呢喃。
「你一定不要离开我啊，南枝。」
10.
在凤凰山上闲逛了一整天，我听到他们说楚淮快要经历第二道天劫了。
经历完这场天劫，他就能修成人形。
这将会是凤凰山上最年轻修成人形的凤凰。
我不由自主地为楚淮感到高兴。
这一高兴，就忘了看路，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哪里来的山雀？」
他轻而易举就捉住了我，质问道：「这里是凤凰山，岂是你一只小雀能来的地方？」
一道温软的嗓音传来：「说的是，山雀怎么能来凤凰山呢？不合规矩。」
我扭头看去，竟是琉璃。
而她的身后，站着一天未见的楚淮。
琉璃冲我笑了笑：「要不然……你就走吧？」
我看向了楚淮，他没什么表情，看我的眼神是一贯的冷。
我没忍住开口：「不是你答应要我留下的吗？」
声音里的哽咽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早就说过，你是山雀，这里是凤凰山。」
楚淮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是你硬要留下的。」
我感到眼前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以至于所有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琉璃道：「山雀毕竟是山雀，怎么能和凤凰在一起呢？」
「念在你对我们楚淮有恩，能留宿你一晚已经算很好了。」
「若是别的鸟雀都如你一般想来就来，那凤凰山要成什么样子？」
「难不成，你是喜欢楚淮所以才要赖在这不肯走？这也太……」
她没接着说了，但大家都知道她要说什么。
不自量力，或是不要脸，或是别的更难入耳的词汇。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线打断了琉璃的讥讽。
「当然不是——」
我感受到有人将我从那人的手中夺了回来，捧在手心。
凤凰山不让别的鸟雀进来，却不会拦已经修成人形的。
他替我擦干眼泪，我这才看清来人。
眉眼温和清俊，身段挺拔，额心一点翠绿。
几乎一眼我就认出了这是寻竹。
他不知何时竟然修得了人形。
「是我叫南枝在凤凰山上等我来接的，跟别人没关系，不要随意编排。」
琉璃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告辞！」
寻竹没给任何一个好脸色，便带着我走了。
经过楚淮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他看向寻竹时目光里的冷意。
仿佛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
11.
「谢谢你啊……」
寻竹把我托得很稳，我安心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
「叫你不听劝，你看看，多可怜。」
我叹了口气，闷闷地道：「我以为他会帮我说话的。」
寻竹也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我不想再讨论烦心事，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怎么修成人形了，我都不知道。」
寻竹轻笑了一声：「这还不是因为你。」
我猛地瞪大了双眼：「你可别乱说！」
寻竹哈哈大笑，开口道：「你不是整天吵着要修人形吗？正好我也有这个想法，就先摸索了下法子，这不是，还真让我给修成了！」
我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你快教教我！」
寻竹却严肃了起来，看着我道：「可以，但我这个法子，你得先把楚淮给忘掉。」
我一下子便沉默了。
我清楚得很，虽然我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对楚淮抱有幻想，但如果真的要忘掉他，对我而言还是天大的难事。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为难，寻竹安慰我道：「没事，慢慢来，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找我，我一直都会等你的。」
我像只死鸟似的趴在了寻竹手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啊？」
寻竹微微一笑。
「不会啊，我觉得你是最坚强的小家伙。」
12.
寻竹送我回了云雀山，替我处理好身上的伤就走了。
我慢慢地走到楚淮经常栖身的那棵梧桐树下，靠着树干想睡一觉。
忽然听到了一阵树枝晃动的声响。
我抬起头，竟然看见了楚淮。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待了多久。
或许他就一直在这里看着我和寻竹。
我欣喜了一瞬，却又想起今日在凤凰山上发生的事，便黯然了。
「他是谁？」
楚淮的声音竟然带了点醋意。
我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的冷，还带着点隐隐的愠怒。
与寻竹带我离开凤凰山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这是……在吃醋？
我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向来看不上寻常鸟雀，更不会在乎我有那些朋友。
所以在听到「寻竹」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先是紧张了，但在得知寻竹只是一只翠鸟的时候，又显然松了口气。
「翠鸟修成人形，确实是难得的天赋。」
我忽然觉得有些没劲。
为什么在他，在那些凤凰眼中，寻常的鸟雀就天生低等。
我没再说话，只是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以后少跟那种低劣的鸟种来往。」
在这一刻，我好像发现，我对楚淮的爱慕有了裂痕，几乎快要摇摇欲坠了。
我有些悲凉地开口：「在你眼里，是不是除了凤凰，所有的鸟都是低劣的？」
「那我也是。你也别跟我来往了。」
「还有，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来管我跟谁来往？」
楚淮似乎是很震惊我居然会跟他顶嘴，或者说，是不可置信。
他在原地呆愣了很久，然后气得头也不回便走了。
13.
第二日我便去找了寻竹，告诉他我差不多已经想好了。
他显然有些惊讶我居然决定地这么快，甚至还劝我多考虑考虑。
我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好了。」
寻竹认真地看着我：「你可要想好了，这个过程很苦很难，如果你为了别人分心，很有可能会落得魂飞魄散。」
我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一群布谷鸟在不远处讨论着什么。
话语中时不时出现我的名字。
我扭头看去，那群布谷鸟与我对上视线，皆露出了鄙夷之色。
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扑腾着翅膀就飞走了。
我有些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了？我没去招惹他们吧？」
这时，飞来一只杜鹃。
她冲着寻竹道：「寻竹，你怎么能跟这样的鸟在一块，你还不知道吧，她偷东西！还是凤凰的东西，本来他们凤凰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鸟雀，她倒好，还要败坏我们的形象，真是可耻，可恨！」
我愣住了。
寻竹皱起了眉心：「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杜鹃白了我一眼：「你问她呀？怎么，哑巴了？偷东西不敢承认吗？整个鸟界都传遍了，南枝偷了人家凤凰琉璃的一支簪子！」
我一下便想起了昨日在琉璃头上看见的那只簪子，火一样的颜色，是楚淮的颜色。
又飞来一群鸟，叽叽喳喳地开始控诉我。
「平时看她挺单纯可爱的，谁知道居然会是这样的鸟！」
「偷凤凰的东西，还真是不要脸。」
「听说了吗？她这些年可是一直死皮赖脸舔着楚淮不肯让他走呢，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听着他们越来越不堪入耳的用词，急急地想要争辩：「不是的！我没有，你们不要乱说，我没偷过东西！」
寻竹也道：「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事，凭什么说是南枝偷的？」
「谁说没证据？」
忽然，周围一下便安静了。
大家齐刷刷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来的是琉璃，身后还跟着楚淮。
14．
「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想要什么也可以跟我直说，但是那个簪子不行，那是楚淮给我的，对我很重要。所以，请你把我的簪子还给我。」
琉璃向我伸出手。
我清晰地看见了她眼中的得意和挑衅。
我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没有拿过你任何东西，请你不要恶意栽赃！」
琉璃冷笑了一声：「恶意栽赃？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凤凰会知道感知自己的每一片羽毛，是楚淮告诉我，那支用他的羽毛做成的簪子，就在这片云雀山上！」
我浑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凉意将我裹挟。
我看向了楚淮，他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却是那样的轻蔑。
看来，他也觉得是我偷的那支簪子。
琉璃继续道：「你别以为我不记得，在凤凰山上的时候，你盯着我的簪子看了多久，那时候你就想据为己有了吧？也难怪，毕竟那是楚淮的羽毛……」
顿了顿，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恶劣：「可是你不知道吗？得了一片羽毛又怎样？低等鸟就是低等鸟，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更别痴心妄想攀上凤凰了。」
我缓缓地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是故意的。
凤凰如果想要欺负一只别的鸟，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毕竟他们与生俱来就高高在上。
就算我再怎么辩解，也不会被相信。
半晌，楚淮开口了：「你与其花心思在这种地方，还不如早点认清自己。」
话音未落，一道残影忽然在眼前闪过，紧接着，楚淮被重重打了一掌。
他躲闪不及，呕出了一口血。
是寻竹。
他的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冷。
「楚淮，你知不知道，南枝守了你整整十年？你是凤凰，不老不死，可一只山雀，能有几个十年？」
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碎。
我再也没办法待下去，拖着伤口未愈的翅膀就飞出了云雀山。
15.
寻竹说，神女有一种忘情水，喝了可以把所爱的，所恨的，都彻底忘记。
他带着我去了神女殿，为表虔诚和决心，一万石阶，我一步一步走上去。
好多次都因为体力不支从台阶上滚下，摔得浑身都疼，缓一缓，再重新来过。
等我终于到神女殿外的时候，已经累得趴在了地上。
再抬头，面前就出现了一碗水。
楚淮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我会真的离开他。
在他眼里，不管再怎么对我，我都还是会傻乎乎地凑到他跟前，捧上一颗真心。
毕竟他是凤凰，天生就能享受追捧。
他也不会在乎我的离开吧。
最多不过，惊讶之余一声嗤笑。
我对寻竹说，要他带我去离凤凰山很远的地方。
然后便将那忘情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16.
冰雪消融，又是一年春。
我趟在小院的一张摇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寻竹上山砍柴了。
他最近总是以第二次天劫快来了为理由不让我出门，让我一个人在家呆得很无聊。
但以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他绝对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不远处有两只八哥在叽叽喳喳聊些什么，像是有意思的八卦。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喂，你听说了吗？凤凰山上有只凤凰疯了！」
「有啊！是那个整天问一只山雀在哪的吗？我记得他还收集了一堆山雀爱吃的果子，最近几日好像寻到我们这片地方来了。」
「是啊是啊，你说离谱不？凤凰怎呢会爱上山雀呢？那可是凤凰啊！」
「就是就是，这要是真的，那这只山雀也太不识好歹了吧，我要是那只山雀，到死我都舍不得离开他，更别提辜负凤凰的一片真心了！」
的确实一个新奇的八卦。
我虽然与凤凰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却莫名会对凤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于是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也许是那只凤凰辜负了云雀的真心呢？」
两只八哥齐刷刷扭过头来。
「用我的鸟爪想也不可能，那可是凤凰啊！」
「就是就是！」
他们一唱一和着拍拍翅膀飞走了，显然不是很认同我的话。
我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我现在关心的，是怎么瞒过寻竹偷偷溜出去玩一遭。
17.
上元佳节，我央着寻竹砍完柴再去帮我裁两身新衣裳。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便偷偷溜出了小院，去往集市的方向。
今天对人类来说是个大日子，纵使是白天，街上也是非同寻常的热闹。
我穿梭在人群里，沿路看着街边小贩摆摊的新鲜玩意，几乎挪不开眼。
逛着逛着，我看中了一只簪子。
通体火一样的红色。
我莫名被它所吸引，走过去与老板询价。
老板给我比了个手势，示意四百文。
四百文！
把我卖了也买不起。
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没注意看，一不小心狠狠踩在了身后之人的脚上。
我连忙回头道歉。
对面半晌也没动静，我以为是被我踩傻了，心惊胆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一身红衣，面容俊美，尤其是那双眼，宛如火焰般的色泽，艳丽诡谲。
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也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凤凰。
但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感……
忽然，我听见了远处传来寻竹的声音。
「南枝！你果然……」
我吓得拔腿就跑。
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那只凤凰却跟了过来，想把我拽住，生怕我逃走似的。
「你叫南枝？你是南枝？！」
我额头冒出了冷汗，跑得更快了。
这怕不是要讹我！
「哥，我没钱，我真没钱！」
话没说完，我就被一个小石子给狠狠绊了一下。
身后的那只凤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你没事吧？」
我急急地挣开他的手，刚想说话却愣住了。
我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18.
「我终于找到你了，南枝。」
那凤凰像是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甚至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我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啊，你别这样，要多少钱，我赔你就是了！」
我咬咬牙把身上仅剩的十个铜板拿了出来，递过去。
「都在这了！」
谁知那凤凰看都不看一眼，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说不清是震惊还是难过。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楚淮啊！」
我愣了一下，「楚淮」这个名字，就像坠入湖心的一粒石子，让我内心泛起了阵阵涟漪。
但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记起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事。
于是我有些茫然地开口：「楚淮是谁？我不认识。」
他有些急了。
「你，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在故意气我的对不对？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是我不好，我当年……」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完，寻竹就赶到了。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如临大敌。
寻竹一把将我拽到了他身后，语气冰冷。
「滚回你的凤凰山去！」
19.
寻竹拉着我就走了。
他似乎很生气，我还从没有见过他这副表情。
「你认识那只凤凰？」
我试探性地问他。
寻竹没有说话。
直到彻底将楚淮甩开，寻竹才严肃地对我道：「你离他远点。」
我想问为什么，但潜意识却告诉我还是不要问的比较好。
谁知第二天一早，打开门，我又看见了楚淮。
他手里握着一支簪子，好像是昨天我在集市里看到的那一支。
但不同的是，上面被加上了一片羽毛。
是凤凰的羽毛。
一见我，楚淮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南枝……」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是被我的动作伤到了，眼睛里露出了受伤的神色。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当初是误会你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还有这个簪子……你不是喜欢吗？我把它买来送你……我真的，真的不能失去你……」
他说着就想来拉我。
我正想躲开，一只手却比我更快，将楚淮推得踉跄了几步。
寻竹冷冷道：「太晚了，她早就把你给忘了。」
楚淮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灵魂，下一刻，就呆滞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缓缓露出点不可思议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他忽然激动了起来，想冲上前打寻竹，却被寻竹一拳打倒在地。
「骗你？我不妨告诉你，她喝了忘情水，下定决心要忘掉你！」
这一回，不只是楚淮，我也愣在了原地。
忘情水？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楚淮惨然一笑，望着我道：「没关系，忘了我也没关系。我一定会让你再爱上我的。」
20.
楚淮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每天都跟着我。
寻竹看他看得很紧，只要他稍微接近我，就拽着他揍。
他也挨着不吭声，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似乎只要待在我身边，怎样都行。
我看着他被寻竹揍得鼻青脸肿，内心竟然也毫无波澜。
「你走吧，我真的记不起来你。」
我对他道。
「跟我回凤凰山好不好，南枝。」
他永远都回这句话。
我和寻竹都拿他没办法，只好当他不存在。
只是他有时真的很烦。
我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要凑过来给我披衣服。
「南枝，我在凤凰山给你摘了很多你喜欢吃得浆果。浆果都长在全是刺的灌木丛里，搞得我老是受伤。你之前是不是也经常受伤啊？」
他在一边碎碎念，我只好回他不知道已经说过几遍的话。
「我真的已经记不得了。」
「没关系，我记得。」
他总是笑得很牵强。
我扭过头去不看他，却忽然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
楚淮竟然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出于善良的本性，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喂，你没事吧？」
楚淮缓缓抬起一张惨白的脸，浑身似乎都在颤抖。
「我……我有心痛的毛病……以前都是你帮我缓解的。」
我沉默了。
他又道：「没事，你不用管我，我熬过去就好了。」
21.
楚淮看着很痛苦，像是大病了一场。
我把他扶到了我的躺椅上，喂他喝了点水。
转身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南枝，你不要走。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我叹了口气。
然后把手抽了回来。
寻竹上山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让楚淮自生自灭。
就在这时，忽然天象大变。
我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感到大事不妙。
难道是我的第二道天劫要来了？
果然——
下一刻，我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与我经历的第一次天劫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天劫来势汹汹，与第一次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知道躲不过，我只好闭上眼，静静地等待天劫的到来。
电闪雷鸣，第一道天劫笔直而下，精准地朝我劈来。
就在天劫落在我身上的前一秒，有人忽然从背后拥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