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治疗白癜风哪间医院效果好 http://www.zggylt.com/八十三岁的徐义林把自己位于苏州桃花坞的老房子租了出去,只保留了一间五六个平方的斗室。说实话,那里只能算是一个砖瓦搭建的小棚子,就这样,还被生生隔出了一个卫生间。这就是“江南扇王”的工作室了:满是刀痕锉印的木台子,一把柏木春凳,几十件工具,一堆竹片儿,就是全部的家当。一把好扇子是有骨气的,百姓市井、寻常巷陌,或许是文人雅扇最好的诞生地。尤其是苏州,尤其是桃花坞,当年,唐伯虎还在这里画桃花换酒钱呢,这般风雅,全赖市井地气。认真做东西的匠人,哪个缺得了烟火人家?
每年冬天,徐义林都要和同为制扇艺人的儿子——徐家东一起到浙江安吉县去住上三个月,只有脚底板踩上沙沙作响的竹叶,摸着五六年生的好竹子,他才能安心。每天忙着挑竹、煮竹、晒竹……为能贮备一点上好的扇骨,父子俩几乎踏遍了安吉的每一片竹林,那些被制扇人成为“冬瓜皮”的好料子,值得多花些功夫来寻觅。苏州文人扇最有名的就是水磨扇骨,正如苏州昆曲的水磨腔一样,温润、软糯、没有火气。一截寻常的竹子,在制扇师傅的手里,是有温度和情感的。
制扇人挑竹,如有看中的好料子,绝不肯几支一捆,拖拽下山,而是要亲手扛下山,唯恐伤了那点雨润滋养而成的好皮色,此谓爱竹、惜竹。而湘妃、梅鹿这类竹材中奇绝之品,纹路华美精妙者,索价甚昂。十几二十万买一截竹料,并不罕见。这类顶级扇骨用材,由专门的“竹子猎人”于江南山谷湿润处寻觅,所谓湘妃、梅鹿、蜡底紫花。实为竹子表面感染真菌所致。若见竹子有苔藓覆盖者,“竹子猎人”们则轻柔揭去,审视竹皮纹理,倘若纹理已成,则可截取,用棉布包裹妥当后,放入背包运送下山。若纹理尚“嫩”,即刻将苔藓依旧覆上,任由其继续生长,只留下记号,过些时日再来寻看。竹木牙角,竹为文玩首选,最具虚心、正直之象征意义,历来为文人所重。这些珍贵的竹材,将会成为苏州文人扇中,最重要的两片“大骨”。
想来那些个竹片儿,本是山中一杆翠竹,却能成为怀袖雅物,如持光华。有美玉之润,之坚,之近人。完全要靠心和手的力量打磨出来,徐义林打磨扇骨从来不用砂纸,而是用芨芨草,浸水后,反复打磨擦拭,待晾干后,再用榆树叶子抛光,显出细净和光洁。最后还要用川蜡上光,使其皎洁玉润。时间的悠然和笃定成就了江南,也成就了江南的艺术和匠心。
空调的发明看来并不能成为手工制扇工艺的障碍,虽然一把上等的扇子足可以买几十个空调。对于选料和做工都无懈可击的苏扇来说,消暑自然已不是本身的意义,“传统”、“文气”、“精雅”的手工制扇更多的是人们手中把玩、赏鉴的玩物和收藏艺术品。一把做工精致,扇面画工精到的苏式雅扇,是足可以传世为宝的。苏州的大玩家文震亨在他的《长物志》中这样描写自己家乡的扇子:“姑苏最重书画扇,其骨以白竹、棕竹、乌木、紫白檀、湘妃、眉绿等为之,间有用牙及玳瑁者,有圆头、直根、结子、板花诸式,素白金面,购求名笔图写,佳者价绝高。”精美雅致的苏扇做起来却是繁缛复杂。
在其成为玩家的怀袖之物前,所有的素材,就是一片片最普通的竹篾。不管是学徒还是大师,制扇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劈篾片儿。“这是最基本的功夫了,手上没个几十道血口子,学会好的。”徐义林说,但手艺这种抽象的东西,具象起来,就是一道道繁琐而枯燥的工序。这些程序完成的优劣程度,就是匠人与大师的区别。作为苏州制扇工艺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徐义林就是能把每部步骤都做到如入化境。就拿劈篾片儿来说,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一米长的自制刀具绑在身上,竹片迎刃而解,竹丝徐徐落地。没有标尺,没有参照,厚薄、长短、宽窄不差丝毫,这是讲究,也是自信。一把简陋的手工钻拿在手里,弓铉和钻头飞快动起来,老人家不带一丝迟滞,手都不抖一下,干净利索的一个扇钉孔就打好了,不偏不倚,不大不小。
制扇的工具,都是徐义林自己做的,手锯的锯条来自于闹钟上的发条;锥子柄得至老家具上的一小块*杨木;至于工具盒,那是个民国的竹筷子桶…….跟他的年纪相似的是,这些简单得甚至有些粗陋的工具,分明浸满了岁月,与那些温润如玉的扇骨比起来,也丝毫不输半分。刀与竹,在刃和竹肉触碰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一把苏扇的形制,“丝丝”的细微声响中,竹肉卷曲成了曼妙的曲线,跌落在木台子上,那种三下五除二得利落,绝无拖泥带水。
盈盈一握间,如沐二月春风。那种恰到好处的线条、曲面、停顿、圆润,在掌心中,无一处不适宜,无一处不妥帖,让玩家有反复摩挲,细细把玩的欲望。就拿扇头来说,传统的苏式,无非燕尾、和尚头、方根三种,而徐义林却创出诸多形制,计一百五十余式。至于“闷钉”之技,徐老也是琢磨多年,方得成就。说来也简单,也就是把固定扇骨的扇钉巧妙地隐藏在扇头里,或用牙,或用玳瑁,而看似极简之处,技艺优劣,云泥之别。
功成名就的徐义林,至今仍制扇不辍,心情好的时候,求扇者也无需等待多日即能拿到心仪的雅扇,而对市面上大量仿冒他的作品,老人也很豁达“都是吃做扇子这碗饭,就像长江里的水,多得很,大家都能喝,有本事么多喝点,没本事么少喝点。就是个别人仿冒我的图章,我不能忍,这是欺骗!”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抚养他长大的奶奶经常这么说。徐义林的两个儿子也在做扇子,“以我这几十年的经历来看,制扇是可以有饭吃的,所以,小孩子要学这个,我也支持的。”
江南湿热的午后,他手持一把梅鹿扇,轻轻摇了起来,扇骨上如指纹般的晕色渐渐迷离起来。“其实对于做扇子,我自己尚有三分不熟,再有三分没弄明白,我十五岁开始学的,一生的时间不长,能用心做好一件事情,都不简单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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