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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宫廷诗人的平仄人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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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佺期是中国格律诗的重要奠基人,他前承唐初四杰,后启盛唐诗群,与宋之问并称“沈宋”。他们最大的成就是总结了六朝以来的声律经验,创作了严谨精密的律诗,使五律七律臻于成熟。历代诗家对他们的评价很高。唐朝诗人元稹给了他们很高的评价:“沈宋之流,研炼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诗。由是而后,文体之变极焉。”

宋严羽《沧浪诗话》说:“《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沈、宋律诗。”

郑振铎先生认为:“七言诗开始流行于唐初,至沈宋,更有所谓七言律。七言律的建立,对于后来的影响是极大的。沈、宋的最伟大的成功便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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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宗显庆元年(年),沈佺期出生在相州内*(今河南省内*县张龙乡东沈村)一个殷实的家庭。这一年,和沈佺期多有纠缠的中宗皇帝李显出生,另外两个著名诗人陈子昂、宋之问也相继出世。

沈佺期的名字很有意思,佺是偓佺的简称,偓佺是仙人的名字,是神话人物。传说他在槐山采药,喜欢服食松籽,他双眼可分别看向不同方向,可驾凤凰遨游,比骏马跑的还快。

沈家诗书传家,上辈多是乡贤塾师。沈佺期在书香的浸润下,从小就才思敏捷,他遍览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还广泛涉猎老庄及佛教经典。后来他在一首诗中回忆少年读书的美好时光:“少曾读仙史,知有苏耽君。”

高宗总章三年(年),14岁的沈佺期踏上了西南漫游的路途,居荆湘,过巫峡。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沈佺期徜徉山水间,他的心灵变得更加澄明,胸怀变得更加宽广。

后来沈佺期写了一首追忆少年游三峡的诗歌,诗中充满了对长江三峡的憧憬和好奇,巫山峡、神女庙、猕猿猴,都像是梦中的幻觉,氛氲奇妙。

十三四时尝从巫峡过,他日偶然有思

小度巫山峡,荆南春欲分。

使君滩上草,神女庙前云。

树悉江中见,猿多天外闻。

别来如梦里,一想一氛氲。

唐高宗上元二年(年),沈佺期进士及第,可谓是少年得志。同年年底,武则天向唐高宗进奏“诏行十二条”,其中有一条是提拔才高位卑官吏。沈佺期也因此被朝廷任命为掌管音律的协律郎(正八品上),主要负责研究音乐韵律诗赋平仄之类的工作,大概相当于国家社科院或文化部某个部门的研究员。对比与其以“沈宋”并称的宋之问熬了十五年才释褐成为九品的宫教博士,真是如有神助,平步青云。

初入官场,沈佺期的文学才华得到皇帝的认可。每逢皇帝出巡或有大型活动时,他都会跟随做一些应制诗文,以歌盛世。沈佺期也渐渐地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成为当时应制诗做得最出色的诗人之一。

武后光宅元年(年),武则天废掉了儿子李显,另立李旦为睿宗皇帝。武则天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地位,进一步强化“北门学士”的地位,以此来分减宰相的权利。沈佺期有幸接近“北门学士”的领袖人物元万顷,并有与元万顷有唱和诗《和元舍人万顷临池玩月戏为新体》流传。沈佺期是年拜凤阁侍郎,正式成为“北门学士”的一员。

所谓“北门学士”,是帝王私自委任的一批文学之士,为帝王撰写诏书,侍奉左右,分担了不少中书舍人原有的职务,身份也比中书舍人更为显贵。他们可以从北门出入,不经南衙,专门侍奉武后的词臣,带有浓厚的私密性质。

刘正平说,沈佺期的人生理想是作东方朔那样的文学侍从,“以文学扈从陪侍,歌颂大唐或武周的皇业,偶而也借机进谏,做一名良臣。”正是因为心中一直抱有这样的愿望,沈佺期才始终安静内敛地做“本分中该做的事情”,完成各项交待的工作、写写赞歌、不说不中听的话、尽量令各方面皆大欢喜。

武后垂拱二年(年),左豹韬卫将*刘敬同出师北征同罗、仆固,乔知之受敕摄侍御史护其*,沈佺期为乔知之送行,因为乔知之爱写有关怨妇或男女相思的题材的诗歌,于是沈佺期便借用征人、思妇之事,写了一首《古意呈补阙乔知之》(又名《独不见》)题赠给即将出征的乔知之。

古意呈补阙乔知之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浪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

诗中的“卢家少妇”其实指的是莫愁,后世便被用作少妇的代称。

此诗音韵明畅,境界广远、气势飞动,对后来唐代律诗,尤其是边塞诗影响很大,历来评价甚高。清代著名文士姚鼐称此诗为:“高振唐音,远包古韵,此是神到之作,当取冠一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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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圣历二年(年),武则天令宠臣张宗昌召集当时知名文臣编纂的一部大型诗歌选集类书《三教珠英》,沈佺期有幸被选中参加编纂工作。

武后久视元年(年),武三思为了讨好武则天的面首张昌宗,毫无节操,上书武则天,夸赞张昌宗是王子晋后身。武则天看完奏章,龙颜大悦,亲自导演了一场“羽化升仙”的闹剧。主角张昌宗身披羽衣,吹洞箫、乘木鹤,奏乐于庭,如子晋乘空。在场的所有官员,绞尽脑汁,竭尽所能写出一篇篇赞美此事的诗文,唯独沈佺期写作《凤笙曲》,结句云:“怜寿不贵色,身世两无穷”,以寓讽刺。

因修书有功,一批官员被升职,沈佺期也于长安元年(年)被提升为从五品上的考功员外郎,负责贡举。他在任考功员外郎还是有成绩的,他最大的手笔是发现和举荐了张九龄,就是那个写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大诗人,那是他去韶州和广州等地视察工作时,发现了这张九龄是个人才;他对张九龄的文才大加赞赏,经他推荐,张九龄一举考中进士,成为岭南第一个考上进士的人,后来官至宰相,也是大唐的一代名相。

沈佺期后又被提拔为正五品上的给事中,给事中的职责就是常侍皇帝左右,以备皇帝随时提问。几年内,随则天去过嵩山,他还去过龙门(今四川广元)、七盘岭(今陕西勉县),瀛洲(今河北河间)等地,分别有诗《过蜀龙门》、《夜宿七盘岭》、《登瀛洲城南楼寄远》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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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长安四年(年)正月的一天,沈佺期突然被关进了御史台监狱,几个月后,又把他从御史台监狱移到专门关押要犯的大理寺监狱,

此次沈佺期入狱的罪名是“考功受赇”(《新唐书·沈佺期传》),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收受了被考核干部的贿赂。

面对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沈佺期在狱中,写了好几首诗反复辩诬,认为这完全是一桩‘事间拾虚证,理外存枉笔’的冤假错案,是由于自己‘平生守直道,遂为众所嫉’造成的。其主要原因是沈佺期迫于武则天面首张易之、张昌宗、等权势人物的干预,加上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等官场易发的顽症,只能对考核一事采取了放任自流的办法,任由令史们去做手脚。沈佺期的被弹入狱,其实可能就是二张势力丢卒保车的一种策略,沈佺期无疑是武则天晚年朝廷内各派*治势力斗争角力的牺牲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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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佺期出狱不久,又赶上了神龙元年(年)正月的“神龙*变”,张柬之乘武则天病重居深宫之机,诛杀了武则天的宠男张宗昌、张易之兄弟,逮捕了大批武则天的信臣,逼迫武则天退位。沈佺期因在武氏集团与李唐势力斗争中被视为武氏集团中的文人骨干分子,被视为巨奸大憝,为李唐势力所痛恨,认为他罪大恶极,应该问斩。好在唐中宗采纳了张廷珪的建议,采取了宽贷*策,因此改问斩为贬谪,流放到万里之外的驩州(今越南境内的荣市)。沈佺期是当时所有被贬官员中流放最远的。

其实这一时期被流放的官员很多,几乎则天朝所有的文人都遭此罹难,这不仅包括宋之问、李峤等大诗人,还有杜甫的祖父杜审言也被逐出京城,所以,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并不足以说明这些文人有多大的罪恶。

沈佺期从东都洛阳出发,途中翻越骑田岭时,想起同遭贬逐的杜审言,也和自己一样的悲伤落魄,于是写下《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

天长地阔陇头分,去国离家见白云;

洛浦风光何所似?崇山瘴疠不堪闻;

南浮涨海人何处?北望衡阳雁几群;

两地春风万里云,何时重谒圣明君。

沈佺期在贬谪荒远之后,却写出了一些好作品,沉痛郁结,有真情实感,比之宫廷所作迥然不同。如《杂诗三首》之一:“闻道*龙戌,频年不解兵。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这是他的宫廷诗无法与之比拟的新作。诗中写的战事的传闻,闺中的苦闷,婚后生活的回忆以及期望战争的胜利。包含的内容很丰富,且含蓄婉转,音韵和谐,对仗工整,富于抒情,有声律之美。

《入*门关》“昔传瘴江路,今到*门关。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自从别京洛,颓鬓与衰颜。夕宿含沙里,晨行冈路间。马危千仞谷,舟险万重湾。问我投何地,西南尽百蛮。”正如严羽所说:“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

遭遇挫折后,沈佺期开始进行有限度的反思,仍坚韧地作好自己,寄情老庄、托意山水,“独坐寻《周易》,清晨咏《老》《庄》”,坐禅悟道,“处俗勒宴坐,居贫业行坛”,倾向于佛教寻求心灵的安放,“欲究因缘理,聊宽放弃惭”、“吾从释迦久,无上师涅槃。探道三十载,得道天南端。”彼时中原盛行的是以神秀为代表的禅宗北宗,主张摒弃情欲、等级、生灭观念,以达到本性圆明,即所谓“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沈佺期接受的正是这样的观念。

神龙二年(年)三月,沈佺期接到诏赦回京的消息,欣喜若狂,作《喜赦》诗曰:

去岁投荒客,今春肆眚归。

律通幽谷暖,盆举太阳辉。

喜气迎冤气,青衣报白衣。

还将合浦叶,惧向洛城飞。

沈佺期回到朝廷后,得到中宗的召见,拜起居郎兼修文馆直学士。当时,他虽已复官,但尚未还他朱衣(大红色的服衔)。有一次,又遇中宗举行内晏,群臣都希望得到升擢,皆歌(回波乐)起舞,沈佺期便趁此机会弄词乞怜,其词曰:“回波尔时佺期,流向岭南生归,身名已被齿录,袍笏未复牙绯”。中宗听了之后,即以牙绯鱼袋(指绯衣与鱼符袋,唐五品以上官着绯袍,佩银鱼袋)赐之。接着升迁中书舍人、太子少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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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开元元年(年),唐玄宗李隆基登基为帝,将旧日府邸建成兴庆宫,宫里的池子也跟着升级成了龙池。李隆基在宫内举行了一次宴会,让大臣们创作一组(共十首)诗,配上音乐,在宴会上演唱。

当时沈佺期任太府少卿,他写的诗排在第三章,后人将这首诗称为《龙池篇》。

龙池篇

龙池初出此龙山,常经此地谒龙颜。日日芙蓉生夏水,年年杨柳变春湾。尧坛宝匣馀烟雾,舜海渔舟尚往还。愿似飘飖五云影,从来从去九天关。

这首诗虽然现在不是很出名,但是在当时影响力却很大。多年以后崔颢读到这首诗,表示不服气,一直想写一首诗压过沈佺期,作了一首《雁门胡人歌》:“高山代郡东接燕,雁门胡人家近边。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田。山头野火寒多烧,雨里孤峰湿作烟。闻道辽西无斗战,时时醉向酒家眠。”这首诗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映,于是崔颢又作了一首《*鹤楼》:“昔人已乘*鹤去,此地空余*鹤楼。*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终于凭借这首诗完胜沈佺期。后来李白重登*鹤楼想提笔赋诗,看到崔颢的题诗,只能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李白一直不甘心在崔颢《*鹤楼》面前的压抑,要胜他一筹,作了一首《鹦鹉洲》:“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后来李白去金陵游玩,又作了《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沈佺期写完《龙池篇》后不久,于唐玄宗开元二年(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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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沈佺期的一生,有春风得意,也有磕磕绊绊,后世更是众说纷纭。但是沈佺期在人品上绝对不能同宋之问相提并论,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沈佺期病故后归葬湖北英山,其子被荫补为礼部员外郎,沈佺期的夫人也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皇帝还亲书“庐州管辖三千里,英麓排来第一家”以示褒奖,如果沈佺期真的如宋之问一样的人品低劣,是不会享受到这般荣誉的。

参考资料:

1.傅璇宗《唐才子传校笺》

2.查洪德《沈佺期年谱》

3.张效民《沈佺期“考功受赇”案真相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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